她的苦難便開始了,以後越走越艱難,幾乎看不見一星光明。苦難的連鎖性如灰色的氣息,瀰漫在山林之中,陰魂不散。
我每日不出閣樓,即使是白天我也要拉上窗簾。屋裡的擺設已經很陳舊,我惶然四顧:櫃子上的油漆已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彩,幾口碩大的花瓶內插著幾支孔雀翎,碎毛頹然地凌亂著。
我記得在擁有根生的日子裡,也是我初入山林,我最喜歡的動物就是家養的孔雀。夕陽西下時,根生常常收了工,帶著我來到崖底,兩岸的潮氣還沒完全退盡,孔雀迎著餘輝開啟它絕代風華的扇子,夕陽的光輝在扇羽上編織著繽紛的夢幻,璀璨奪目,孔雀像山林中的高家是世襲的貴族,他們共同擁有著善良、美麗、高貴、超然的特徵。這些孔雀翎是一隻最美的孔雀死後,根生親手拔下來送給我的,每當看到它們,我都會在剎那間感覺到窗外夕陽的氣息,和山林中萬物的芳香。
那一年,葉兒打掃房屋時不小心折斷一根翎子,我直氣得罵了她一場。這個死丫頭自從跟了我,每日沒三頓飽飯,倒是有三頓飽氣受,成日裡鬼魅似的直往根生面前跑,活活泥姑娘佔了個土性子,難纏到頭了。這輩子我除了恨日本人就是恨她了。拿她和金枝相比,連金枝的腳後跟也抵不上。
入夜,我躺在床上,所有的記憶和所有的幻想會聚成一種安然而恐懼的急流,沖刷著我傷痕累累的靈魂。我感到山林不久就會發生一件大事。朦朧之中我看到了血,那可怕的血,聽到了幾聲清脆的槍聲和慘叫,我看到了一個帶血的身影,想大叫一聲:
“牛子——”
芳草丫頭守在我的床邊,問:
“太太,您又做噩夢了?”
我說:
“不,我聽到了槍聲,我真的聽到了,夜裡的槍聲最真切了。”
丫頭們吃驚地說:
“太太,您也聽到了嗎?”
我大叫:
“你們快一些去找老一點跟過老當家的山民。告訴他們,我有話要說。”
幾個大一些的丫頭們拼命跑了,隨之我立即聽到樓下金枝的慘叫,那叫聲使我如被尖刀刺傷一般的疼痛。我真希望那幾位忠實的老山民聽到槍聲後趕快到來。假如我和丫頭們下去,就會在慌亂中被叛逆者殺死。青楊披散著頭髮跑來,撲到我懷裡,我把女兒放進衣櫥說:
“青楊,娘預料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你要躲過這一關,聽孃的話,不管聽到什麼樣的動靜,你都不要輕易走出來,否則你就是咱山林的罪人。”
青楊看著我,如一隻可憐的羔羊走進了荒涼的沙漠,雙眼充滿迷惑而恐怖的神色。女兒的這種神態顯出一種被囚的無奈。這種被囚的生活沒有高牆和鐵柵欄,只是一個衣櫥。可在女兒的心裡它是一種枷鎖,它鎖住了女兒質地脆弱的尊嚴。
在這關鍵時刻女兒終於噴發出維護母親的吶喊:
“娘——,我不想藏起來,我要保護娘。”
女兒對我的愛,攪和得我心神不定。她的舉動是一種反叛,有一種我行我素的意味。這種舉動打破了山林本來不和諧的氣氛,但我還是忍耐著毛躁的心理,雙膝一軟跪倒在女兒的面前說:
“青楊,娘一輩子給無數個有恩的人下跪過,可你是娘今生最後下跪的一個人。現在娘跪在你的面前求你,你藏起來吧,娘要面對的是一場血腥的惡戰,咱孤兒寡母是敵擋不了的,但總要活下去一個。”
女兒把我扶了起來,含著眼淚點了點頭。我的一切在她的面前已經昭然若揭,我的靈魂*裸地展示在女兒的面前,這是女兒出乎預料的。
女兒剛剛藏了起來,幾個老山民就到了。他們老的已經不成人形了。隆起的脊背和皺褶滿面的臉膛使他們顯得猥瑣不堪,他們依然保持著傳統的禮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