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險境,我竟憶及當年曹子建‘步登北邙阪,遙望洛陽山’,長嘆‘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然而,一把把亂世焚燒的火,燒不去河洛毓秀地,滅不了古亳帝王都,洛陽,仍是洛陽。而放火的梟雄們,又去了何方?
抬眸北望,段大哥他們應當與我們相反方向,已經望北而逃了吧?洛陽城被圍得如鐵桶般,回去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而北方,北周大軍至少仍鞭長莫及。
眼前,塵頭大起,北周追兵迅速至矣。
涇州總管王雄人如其名,板肋虯髯、儀容甚偉,他率先縱馬出陣,大聲問,“來者可是蘭陵王?”
我手執馬鞭,悠悠然並不答話,在我身後的密林之中,有漫天黃塵揚起。那兒,埋伏了楚炅率領的二十人而已。然而,二十騎馬尾綁了松枝,來回奔走,掃起塵土,仿若伏有千軍萬馬。
王難望向我身後,見我氣定神閒,到底心生疑慮,不敢輕易上前。我暗自慶幸,虧得追來的是莽漢王雄,若是換了達奚武、抑或是宇文憲,只怕沒這麼輕易能騙過吧。
然而,笑,很快凝結於唇邊。
風,吹動層層黃羅銷金傘蓋,門旗開處,一名男子在眾人的擁護下策馬而出。
晨曦中,他的臉漸漸清晰。眉目磊落分明,眼神深邃綿緲,唇角,依然是那一抹慵然淺笑,“蘭陵王。久違了。”
第400章:磐石無轉移 2
身為皇帝,依然擐甲執銳、身先士卒,除了宇文邕,又還能有誰?紫貂披風被風吹起,護軀玄甲戰鎧,如墨色龍鱗砌身,丰神俊朗的男子、氣勢宛若天成,倨傲炫目的笑容背後,自有一種氣吞山河的氣魄。在他的身後,北周將士正漫山遍野、如烏雲般湧來。
我虛弱的扯轡,卻發現自己的手在輕輕顫抖,為什麼,為什麼他竟然會在洛陽?
他唇角的笑容已然斂去,環顧左右道,“為何不追了?”王雄忙縱馬上前,恭敬稟道,“回皇上,前方山路狹隘,林密草深,臣疑有伏兵。”宇文邕嗤然一笑,“王雄啊王雄,你做久了涇州刺史,倒把兵法盡忘了?若前方當真有伏兵,對方還會揚塵引你上勾?”又笑瞥向我,道,“蘭陵王,若朕沒猜錯的話,你身後所謂的伏兵,不過才區區十數騎吧?”
這時,一員北周將領拍馬揚塵追上,至宇文邕身畔低語幾句。聽後,宇文邕不過淡然一笑,道,“走便走了,折騰了他們六七天,也夠了。”又笑,“更何況,有蘭陵王在此,什麼也抵得了。”
王雄在皇帝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一時急於邀功,大聲下令道,“弓弩手準備。”
宇文邕冷眸一凝,道,“王雄,你急什麼?”說話間,他已拍馬出陣,笑容輕揚,道,“時隔四年,不知蘭陵王,可願再與朕一戰?”
時隔四年,時隔四年。就好似做了一場久遠的夢,夢醒之後,他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於我面前。金冠束髮、睥睨天下的年輕君主,依然是風神夷簡、俊朗貴雋,卻,不再是昔日的少年模樣。
雙手掣劍,劍光燦若霜雪,他的唇角凝了一絲冷意,再問道,“蘭陵王莫非不願意?”
不再是當初了,不再是那個如冰雪般澄澈的少年。我輕叱一聲,拍馬迎向宇文邕,雙手攥緊大刀,雙眸卻漸漸滲出冷意,手中的雁翎刀九環亂顫,聲聲若斷鴻聲裡、引人斷腸。
他臉上的笑容迅速斂去,一種無形的氣勢撲面而來。刀鋒劃出弧圈,在數千雙睽睽眾目之下,我與他刀劍相併,一招一式,皆恨不能取走對方的性命。
抬眸間,那雙墨玉般的瞳眸近在咫尺,呼吸裡,有他熟悉而恍惚的氣息,歲月,在生命裡盛放一朵朵芬芳的花,引得人生生世世,也無法掙脫那暗香浮動。劍光閃爍,我的心竟抽搐的疼,一股巨大的酸澀迸發湧出,漸漸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