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紊,妥妥當當。這麼多年來,我仍然不明白,薛大毛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或許人真的不能簡單地用一個“好”或者“壞”來區分的。大毛在這個時候顯得像個隊長,很有同情心和領導才能。如果不是那作風的問題,說不定我們兩家人真的會處得很好。
按說死了女人,第一時間要通知的是孃家人。然而母親的孃家已經沒有人了,於是喪事也就簡單了很多,一切從簡。母親被埋在了高高的山峁上一個向陽的地方。那地方長滿了酸棗樹,樹上掛滿了紅紅的乾果,在寒風中瑟瑟地抖動著。王木匠說那是一塊風水寶地,本來他是給自己選好的,但現在他還不想死,因為喜愛給他生了個兒子,他有盼頭了。
母親死的那年我九歲,只覺得天塌下來,沒法活了。奶奶緊緊地抱著我,怕我想不開弄出事來。我一直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覺得母親不過是睡著了。母親常年咳嗽,應該好好休息了。休息以後她還會來看我的,因為母親捨不得扔下我不管,我知道母親不會就這樣走的。下葬那天我瘋了似的緊緊拉著母親的靈柩,不讓他們往山上抬,奶奶抱不住我,掙得渾身是汗。後來還是父親緊緊地抱住了我。父親的胳膊像鐵鉗一樣把我箍得很死,想要掙開都很難。我拼命地呼喊著,揚起頭看父親的臉:父親的臉上有兩行淚水。
埋葬了母親後,父親一個人去了山東,尋找當年掩埋大翠的地方。那地方離大劉莊不遠,在它的東南方。父親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找了幾天才找到那棵古老的槐樹。一看到老槐樹,父親幾天來的疲勞一掃而光,他突然覺得像是第一次相親,彷彿大翠還活著,就在不遠的樹洞裡等他。父親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慢慢地、幾乎是一步一停地來到大槐樹下。
初春的陽光暖暖地透過樹杈瀉了下來,樹上已生出了嫩芽。記得那年也是這個季節,槐樹上長出了新綠。物是人非,桃花依舊,人面何處?
父親小心翼翼地把樹洞前的荒草拔掉,一股森森的涼氣散發出來,父親打了個冷戰。樹洞裡黑乎乎的,裡面的東西看不清。父親突然想裡面會不會有蛇?因為這樣的季節是毒蛇甦醒的時候,青草還沒有長出之前,它們一般都是躲在樹洞裡的。父親揀了一些樹枝點燃了,然後揀了較大的樹枝爬了進去。樹洞很大,能容納五六個人。裡面除了厚厚的塵土,什麼也沒有。
父親覺得不可思議,出來後又反覆把地方看了看,確認是當年的那個地方。但是大翠的屍骨哪裡去了?難道是讓野獸拖走了嗎?想到這裡的時候父親突然有些後悔,當初應該找個地方把人埋了,可是當時的情況是已經沒一點力氣了,能把屍體拖進去已經很不容易。父親鑽進去又找了一遍,把裡面的塵土刨了個遍,仍然沒有。他呆呆地坐在那裡,不一會兒便睡著了。睡夢中,大翠微笑著向他走來。大翠說東子啊,你終於來了,俺等得好苦啊!父親說你在哪裡啊,我怎麼找不著?大翠說俺就在樹裡啊,大樹就是俺的家,俺在這裡已經住了十多年了,等你來接我回去哩。說完齜著一對虎牙笑了。父親突然覺得有一些冷,渾身顫抖了一下就醒了。眼前除了樹根,什麼也沒有。父親拿著樹枝在地上用力刨了一會兒鉚,一根白骨露了出來。
原來這裡曾發過洪水,淤泥漫進了樹裡,大翠被淤泥掩埋了,屍骨完整地儲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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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父親 十六(2)
父親把大翠的屍骨用袋子裝起,然後連夜趕路,二十多天後回到了大梁莊。村裡的人都認不出他了,也難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父親離家的時候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