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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訴委屈,而他毫不為所動。

他實在是一塊做沙龍主人的好料,豪爽而又細心,對每一個客人都照顧周到,但絲毫不露痕跡。一進他的家門,客廳裡有一流的音樂,餐廳裡有充足的酒和食品,你立刻會感到輕鬆踏實。倘若是學界朋友為主,我們也不怎麼談學問,多為閒聊,聊往事,聊見聞,聊書,聊到興會處,一個個神采飛揚,妙語連珠。我應該算最口訥的一個,但我喜歡做聽眾,覺得是一種享受。他們全是言談高手,越勝的激情慷慨,正琳的雄辯犀利,友漁的理性機智,嘉映的瀟灑含蓄,各具特色,無不可觀。有時候唇槍舌劍,鬥智玩兒,惹到我頭上,我也會反擊一兩句,往往還招來一陣喝彩。若干智力相當的人在一起,彼此能互相欣賞,那種氛圍著實令人愉快。夜深之時,通常該講黃段子了,越勝的話題卻不可避免地回到古希臘,直抵高雅的頂峰。有時候,我睡著了,朦朧中還聽見他在談論著荷馬和海倫。

我們也經常結群去北京郊外遊玩,人數較多,一召集二十來人,那就不是身為窮書生的越勝所能負擔的了。這時候,自有大款出車出資。我說的大款主要是於洋和北陵,其實當時他們都處在創業階段,還算不上大款,不幸的是兩人各有弱點,便被乘虛而入。於洋外形粗獷,卻有內秀,青春期熱愛過文化,曾經也是讀托爾斯泰讀得入迷的人,留下了後遺症。北陵看似斯文,其實很野,凡出格的事一律興致勃勃,加上典型的喜聚不喜散的脾氣,只要和朋友在一起,就怎麼都好。這樣兩個人,該著這些窮書生賴上了他們,花掉不少冤枉錢。凡屬大型活動,實際組織和操持的人一般是阿堅。阿堅是新時期文化盲流的當之無愧的先驅,大學剛畢業,在八十年代初就辭掉了工作,為了靈魂自由而堅持無業,為了肉體自由而堅持獨身。他寫詩,產量極豐,差不多每個月都會把一冊列印稿分送到朋友們手上。但是,詩賣不了錢,日子不免潦倒,只好到處蹭吃蹭喝,遇見姑娘還蹭睡。他的詩寫得極自由,越來越口語化,真正是流出來的,有的極精彩,有的很一般。因為天性好色,寫著寫著就忍不住調起情來,以至於一個受過他的委屈的姑娘評論道:“這哪是詩?完全是罪犯的自供狀!”結識越勝後,他自稱走狗,擔起了跑腿的責任,常去越勝家領旨,順便掃蕩那裡的酒櫃。

越勝的沙龍里不乏可愛的女人。嘉映帶來了於奇,說是從路上撿的,她總是不聲不響地坐在角落裡。後來我發現,她也總是不聲不響地幫助朋友,內心獨立但又善良,有主見但又善解人意。我帶來了又傻又聰明的雨兒。獨來獨往的孟湄用她的智慧和風情征服或者嚇退男人。溫厚的麗達用琴聲和歌聲為大家助興。有一年夏天,一大群朋友在黃松峪露營,水庫那邊突然響起男高音,是義大利語的《我的太陽》,霎時間眾聲俱寂,唯有這美得令人驚呆的歌聲在夜空下自由伸展。此後,沙龍里又增加了一對常客,便是歌唱家競馬和他的漂亮女友曾瓊。小曾那時候真是清純,越勝說她是幽谷百合。

和我不同的是,越勝雖愛文化,自己卻幾乎不寫東西,滿足於當一個鑑賞家。他嘆道:“有了歌德,有了波德萊爾,我們還寫什麼詩!”我常常與他爭論,我說:儘管有歌德和波德萊爾,卻只有一個我,這個我是歌德和波德萊爾所不能代替的,所以我還是要寫。只有一次例外,他剋制不住地寫了一篇文章。有個當時被媒體稱作“中國學術界奇人”的人,撰文批判所謂現代主義思潮,並且仗著某個大人物支援迫使《讀書》發表了。可笑的是,他對所批判的物件極其無知,文中充滿常識性錯誤,諸如“胡克的現象學”、“多餘人又譯局外人”之類。越勝讀後滿腔怒火,但不便在內容上論爭,就寫了一篇專門揭露其硬傷的文章,在一家刊物上發表了。不久後,他收到“奇人”一封信,說自己是業餘拳擊協會會員,什麼時候練上一百回合。我覺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