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牆枯樹,偶聞狗叫,一片靜穆。農民樸實而熱情,把旱菸袋遞給你,一定要你抽一口。有一個青年農民向我贈五言詩,我愉快地應和回贈。有時也不免鬧笑話,乍見農民如同乍見老外,覺得他們長一個樣,判斷不了他們的年齡,見了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農民開口就叫大叔。最大的笑話出在執行這次下鄉的任務上。我負責寫一個老僱農的家史,他在解放前給地主扛長工,在我的引導下,他大訴其苦,我如獲至寶,趕緊筆錄。可是,到頭來我終於聽明白,他訴的是三年困難時期的苦。我追問他扛長工時生活怎樣,他的表情頓時舒展開來,說那時候可好了,吃得飽,活不重。這個家史當然沒法寫了。
去平谷只是下農村的小小前奏。從1964年開始,全國黨政機關人員包括高校師生組織成工作隊,分期分批到農村參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又叫四清運動。整個大學第三年,我們在順義縣城關公社搞四清。原先宣佈只參加這一期,然而,該上四年級時,北京市委在北大哲學系搞學校社教試點,哲學系停課,便安排我們先去首鋼勞動一個月,後到懷柔縣崎峰垞公社參加了第二期四清。
在順義,我被分配在城關大隊的一個生產隊。工作組是混合編制的,共六人,成員來自不同學校,組長是北京輕工業學院的一名女教師。一間農舍兼男宿舍和辦公室,我們沒完沒了地在那裡面學習和開會。房間裡整天煙霧繚繞,把我也燻成了一個忠誠的菸民。我抵禦不了烤煙香味的誘惑,一開始卷喇叭筒抽著玩,後來就自己買菸,從八分錢一包的綠葉過渡到兩毛一一包的黃金葉。時常為生產隊裡的問題發生爭論,我和小傅總是“右派”,那個小嚴永遠是唱高調的“左派”。小傅是輕工業學院的男教師,有動人的歌喉,為人輕鬆隨和。小嚴是科技大學的男教師,擔任副組長,正在爭取入黨,整日繃著一張煞有介事的面孔。我發現,“右派”和“左派”的區別就在於是否尊重常識,而不尊重常識的人往往有極強烈的功利心。大隊會計劉殿才在我們生產隊裡,便成了我們工作組的重點清查物件。這個人十分精明,能說會道,無論怎樣攻心、查帳,都無奈其何。最後只好追究他的生活作風問題,他倒也痛快地交代,如何把村裡一個女青年拉進廁所裡發生了多少次關係。他說那個女青年是情願的,那個女青年說自己是被迫的,工作組為此分別對二人進行了一次次訊問,結果不了了之。我分工負責隊裡的青年工作,這項工作單純而令人愉快,那些青年男女都很喜歡我這個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大學生,他們的父母也把我引為子女的榜樣。
懷柔如今已成為北京人消度週末的休閒勝地,當年卻以窮山惡水著稱。我被分配在崎峰垞公社西臺子大隊,工作隊的指導員是一個軍人。與第一期的大兵團作戰不同,這一期人員較少,全隊不過幾人,不再分組。同隊還有兩個北大學生,都是西語系的,一個是從中央警衛團轉業的,擔任工作隊長,自我感覺極好,總與一個從農村抽調上來的風騷的女隊員打鬧廝混,另一個是比我還笨拙的書生,成了經常遭指導員數落的受氣包。我身上右的傾向根深蒂固,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隊裡有一個老漢是“壞分子”,戴帽的原因只是與大隊書記吵過一架,我發現他其實是一個耿直勤勞的人,便堅決主張為他平反,結果被批評為階級立場不穩。我還十分同情一個富農的女兒,她是一個漂亮溫順的姑娘,卻不得不經常參加為地富子女召開的會議,恭聽侮辱性的訓示。正是在四清運動中,我領教了當時中國農村的等級制度何其嚴酷,所謂四類分子固然被剝奪了人身自由,他們的子孫實際上也都成了低人一等的賤民。我不能不將心比心,設想自己倘若投生在這樣的人家,情形將是何等悲慘、絕望、不公正。
那時候懷柔山區的農民真是窮苦。大石山中仍要以糧為綱,便只好炸開石山,沿坡壘築壩階,造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