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到過呢。
在終於卸下博士論文的重負之後,我便宣佈與尼采告別了。常有學界的朋友表示惋惜,他們認為尼采如此重要,我又做得不錯,太應該做下去了。我自己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雖然做尼采翻譯和研究也使我感到極大的愉快,但我不甘心把全部精力耗盡在某一個思想家身上,哪怕他是尼采。儘管如此,我仍一直在做一點翻譯的事,累積起來已有百萬字,準備在校訂後出版。
六、越勝和他的沙龍
八十年代後期,北京青年知識界有一個別具一格的小型沙龍,沙龍主人名趙越勝。
初識越勝,是在1982年9月,現代外國哲學學會在廬山開會。上山前,幾個年輕人到九江煙水亭遊玩,窗前是滔滔長江,有人提議買酒喝,他立即贊成,說:“我不會喝酒,可是我喜歡看你們喝,你們醉了,我也輕飄飄了。”這句話使我一下子喜歡上了他。那時他好像在戒酒,真的滴酒不沾。此後不久,我調到現代外國哲學研究室,和他成了同事。我們來往密切是在一年後,我失戀了,十分孤單,常去他家,他也常陪我下酒館。記得那年除夕,他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便陪著我到處找仍然營業的小飯店,好容易找到一家,兩人在冷清的店裡吃了一頓年夜飯。他開了戒,其實酒量驚人。有一回,我在龍潭湖公園裡看書,忽然聽見有人大聲說:“我看這個人像周國平像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原來是郭建英,越勝帶他去我的宿舍,又按照室友的提示找到龍潭湖來了。在我的地下室裡,我們喝啤酒,越勝一人喝了近十瓶,嫌不夠,又去打了兩暖壺生啤,結果醉了,但也就吐了幾口而已。
我們經常一起逛書店,或者在他家聽音樂,聊書,也聊我剛寫的詩。他常說:“書,音樂,酒,朋友,最後才是女人。”我以為他是開導我,其實不盡然。看到雨兒回到我身邊,他由衷地替我高興,也非常欣賞雨兒,但仍勸我:“和雨兒浪漫一陣,以後回到古希臘。在古希臘,女人沒有什麼地位,男人的天下,你看多寧靜。”在一次朋友聚會時,他說自己:“我不能再愛,再愛,就從希臘人變成羅馬人了。”可是,說了這句話沒幾分鐘,他突然激動地喊道:“你們知道不知道,燕走了二十多天了,沒有給我一個字!”燕是他的妻子,去法國了,他們後來也分了手。按照他的分析,我這個人易感,包括對女人,是優點也是弱點。一次在鎮江開會,某校一個女研究生喜歡我,與我比較親近,被同來的系領導提前遣回學校了。我很難過,會餐時醉了,一遍遍哭喊:“我討厭你們,你們為什麼這樣對待一個弱女子!”越勝跑來勸我:“人家小年輕抽抽風還可說,你抽什麼風?”我破口大罵:“你不是人,你是一團概念!”後來他向建英轉述,建英大表贊同,氣憤地說:“我們倆一路走,這麼多漂亮姑娘,他竟什麼也沒有看見!”
越勝稱得上空靈。詩的國度,水天一色,如果說我在水下,他便是在天上。他在趣味上是天生的精神貴族,生活在莫扎特和歌德的世界中。有一次,我們聊起貴族主義對於文化的必要,甘陽舉出希特勒的例子,他當即駁斥:“希特勒是什麼貴族?一個奧地利下士!他怎麼會儲存高階文化?國家社會主義是搞平均主義,擁護納粹的都是工人!”他又是一個極愛朋友的人,一說起朋友來便眉飛色舞,沒有了分寸,彷彿個個是天才和完人。因此,八十年代中期,在得到了一套新兩居之後,他便經常在家裡招待朋友,把他的家變成了沙龍。每次舉辦帕提,他對來賓的選擇十分嚴格,決不許一個俗人混入。他的標準是有沒有文化,倘若他說某人“沒文化”,那人便從此不在他的視野裡了。他說的文化與學歷無關,不外是性情趣味之類,憑直覺就能感應到的。某君自命江南第一才子,但在他眼裡是一沒文化之輩,始終被拒之門外。這成了此君的一個心病,一次酒醉時號啕大哭,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