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野豬闖進村來了。
豬徑直來到白家,對著白家的乾打壘牆就拱。兩條獵狗沒見過這麼狂的豬,就去咬豬。可兩頭野豬根本沒把獵狗當一回事,一對一,又拱又咬,狗咬傷了,牆拱虛了。狗躲進草垛裡嗚嗚地舔傷哭泣後,感覺顏面大傷,就去刨大門給屋裡的主人報信。
大門裡,白秀一家並沒有睡著,倒是都聚集在堂屋裡。但門被白秀守著,槍他拿著。對屋外狗與豬的撕咬和狗的刨門熟視無睹,無動於衷。他認了死理:不讓家人出去,別傷豬。豬也無所顧忌——它們似乎捏到了打匠們的軟:定不敢在這個日子放槍。這些靈牲啊!
牆在搖搖晃晃,屋在瑟瑟呻吟。椽子發出喀嚓喀嚓的崩裂聲,瓦在屋頂上一塊一塊往下梭,掉到地上發出叭叭的碎裂,牆皮嘩嘩地剝落,地動山搖,老鼠嚇得吱吱亂跑,連牆頭的蛇也從冬眠中醒來,簌簌地到處爬行……
這樣不行呀,爹!爺爺!兒孫們喊。
“哪個敢動!”白秀就這麼句話。大家的眼都瞪得大大的,生存的世界越來越小,大家侷促在一個四面受敵的環境中,大難臨頭了。
惹事的白中秋拿眼去找能幫他說話的娘,他的娘白娘子正在和死人說話。每夜都是這樣。“……往咕嚕溪的高山向外走,那就是我們逃難的方向……中元呀,你回來做什麼?……”中元是她死去許多年的一個夭折的孩子。
“只有槍。”白椿說。
“把缸裡的肉扔出去。”白秀對兒孫說。
“不是肉,不是這個。”白中秋說。
“不是哪個?”白秀牙齒咬得緊繃繃地響,“你斷了它們的糧,它們找上門來了。”
大家覺得這也許是脫身的一個辦法,把豬肉還給它們。可現在這節骨眼上,大家去掀缸蓋,野豬的肉衝出來一股肅殺的森林莽氣,透了鹽水的屍體更像屍體,更像一樁悲哀的故事中的一環。“往哪兒扔呢?”他們說。窗戶不得開,門不得開,肉往哪兒扔給這些討食報復發了瘋的野豬?
第一章 紅喪(4)
“乾脆給它一槍!”白椿說。
“槍一響,血一見,什麼都完了。紅喪月紅喪月,見血就喪……”
“豬不是流完了血嘛……”
“咱也流了血。”白椿說。
“是牲口的血。”
說這話時,屋在加速晃動,豬在與狗搏鬥,狗在哀哀尖叫。大家依然束手無策。這樣下去,絕對凶多吉少。嚇得滿頭大汗的白中秋一句“我們去哪兒啊”,話沒完,一塊瓦片從瓦楞縫裡掉下來,剛好砸在他頭上。他突然一矮。蹲下時見他的媽蜷在裝苞谷的黃桶邊打擺子一樣發抖。
“咋,咋的啦?……”老婆子眨著血紅的眼睛望著屋裡的人問。
屋搖晃得更劇烈,牆出現了一個洞,豬把牆拱穿了,一股冷空氣和豬腥臭像噴泉一樣湧進來。接著,一個面目猙獰的獸頭從洞子裡閃現了一下,幾個人操起門旯旮的扁擔、鋤頭站在了洞兩邊。後來白椿想了想,倒過一張小方桌,就朝洞口堵去。可洞口越來越大,裂縫伸展,頭上的瓦在繼續往下掉。迫使白秀不得不再次摘下已掛在了牆上的槍。牆上是槍,還有裝子彈的藍布袋子、大砍刀(黃牛皮鞘)、牛卵子皮用火漆上過的火藥囊、鑲銅邊的香籤筒(香籤點燃夾在香籤子上點引信的)、牤筒(吹的)。槍是一件古老的兇器,百十年了,可槍膛光滑,每一個重要的部位都不含糊,雖粗糙陳舊,在白秀手上,對付一兩頭豬,是小事一樁。不用時就用白椿小時系過的紅領巾將香籤夾子纏住。那紅領巾也陳舊了。
“打呀,爹!”
都在催促!這讓白秀沒有了別的選擇。他表情痛苦絕望,就像要獻身一樣,拉開門閂,對準黑咕隆咚的黑夜就放了一槍。槍的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