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由,她是個無端端活在世上的人。
這個發現讓明夷心驚肉跳。也許,不是每個人都長得像自己的父母,不止我,很多人都這樣。這很正常,沒什麼稀罕。她盡力想說服自己。鏡子裡的人臉紅得厲害。她越來越心虛。
期末家長會,是張茉芬最風光的時刻。班主任誇讚明夷的話能裝一大筐。其他家長的羨慕眼光,更如針灸高手般,處處紮在她舒服的穴位。
張茉芬特意瞄了王美蘭好幾眼。張茉芬和王美蘭同歲,住同一個宿舍區,同是絲廠工會的積極份子,素來氣勢相當,難分高下。不過兩人各自女兒的成績則如雲泥之別。明夷總是全班、乃至全年級第一名。王美蘭的女兒李嬈始終在下游徘徊。這回更是跌落谷底,考了全班倒數第一,跟明夷一頭一尾,遙相呼應。
王美蘭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卷子看。專注的神情,彷彿紙上開出花,值得費心去研究。張茉芬心裡發笑,知道她在避免跟自己對視。
王美蘭平日老愛譏誚張茉芬太瘦,說早解決溫飽了,還這麼皮包骨的,外人看了,沒準以為絲廠在剝削職工呢。張茉芬也不示弱,回敬道:你家那位可是食堂採購呀,可惜我家男人幹銷售,不然每天捎個一斤半斤五花肉回家,我也能養出一身膘。
王美蘭擁擠地坐在女兒座位裡。張茉芬看她就那麼一直埋著臉躬著背,胸脯抵住課桌,整個人似乎足足矮了自己有一頭。張茉芬的腰身更加挺直,細長的脖頸也愈發伸展起來。
校園裡盡是大人小孩的身影。大人們三三兩兩,排著隊等著跟班主任做個簡短交流。小孩子三五一群,追著鬧著尖叫著,一臉即將做鳥獸散的興奮。
張茉芬一手提書包,一手牽著明夷,站在校門口張望。子女學習一事,張茉芬多年來佔盡優勢,但不跟王美蘭來個正面碰撞,她總覺意猶未盡。王美蘭慣用比不過就躲的方針,不過張茉芬此刻有的是耐心。她堵在校門口,心想那女人總不致翻後牆而去。
操場那端,王美蘭慢吞吞走過來。
張茉芬熱情的招呼道:“等你老半天了。我準備去百貨公司買些糕點,犒勞小孩,一起去吧?”
王美蘭笑了笑,頭轉向一邊:“我家裡還有事,去不了。”
李嬈一聽急了,伸手拖住王美蘭衣服:“媽媽,我要吃綠豆糕。”
王美蘭一巴掌開啟李嬈的手:“就知道吃,回家給你吃筍子炒肉。”
“小孩子皮肉嫩,可經不起竹條子打。”張茉芬笑著勸:“你消消氣,我先走了。”
她牽起明夷的手,意適神泰地轉過身。走了沒幾步,後面傳來王美蘭恨恨的聲音:早知你這麼不爭氣,還不如直接撿一個來養,也省去十月懷胎的苦。張茉芬臉色驟變,像被蟄了一下,手指用力,緊緊拽住明夷快步離開。
明夷抬眼看她媽媽一眼,又警惕地移開視線。她媽媽的手冰涼乾燥,握得她發疼。比痛感更為清晰的,是那個答案。明夷的心突突狂跳。沒有人比李嬈的媽媽對她家知根知底,那個女人是當之無愧的知情者,也是洩密者。她告訴了她的女兒,她女兒告訴了更多的人。一定是這樣。
秘密使人相安無事,是該埋葬,趁月黑風高是埋到地底下,永世不透生息。偏有人愛多事,幹勁十足地到處挖,揭開幾層地皮來翻撿骨殖。看別人的秘密在青天白日下復活,是平淡人生的莫大消遣。
即將轉過街角時,明夷回頭盯住身後那對母女。那對親生母女,一樣的心型臉,一樣的薄嘴唇,一樣的長舌婦。黃昏的風,吹拂明夷柔軟的髮絲。她的眼裡充滿憤恨。
“你爹不是你親爹,奶奶我也不是你親奶奶。”整個晚上,戲詞在明夷耳畔迴盪不休,彷彿近旁有個隱形人,翻來覆去地朝她唱。客廳悄無聲息,父母似乎提早回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