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裡,納入袖袋,望著午後靜謐的松雲山,久久沒有回神。
聞時當時抬手接了大鵬,走過他身邊時拍著他問了一句:“怎麼了?”
卜寧這才乍然回神,攏袖而立,半晌搖了搖頭笑說:“只是覺得山間日子太好了。”
他那時候年紀不算大,卻常有憂慮之色,比同齡的大多數人收斂、溫和太多。
鍾思有時候嘴巴欠,跟前繞後地管他叫“老頭”,直激得他撩了袍子抬腳踹人,鍾思才撤讓開來說:“你也就這時候像個少年人。”
所以卜寧一開口,聞時他們就知道是怎麼了。
莊冶說:“你又看見往後什麼事了?”
聞時停下腳步,朝山巔望了一眼,問:“跟松雲山有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只有鍾思張開兩手,一邊勾住一個師兄弟說:“哪管那麼多,師父不是說過麼,總顧著往後如何、好壞悲喜,這日子還怎麼過?”
他衝聞時說:“走,師兄請你喝酒——呸,不是,喝茶。剛剛只是口舌打卷,說錯了,別給師父告狀。”
說完,他又衝莊冶一眨眼說:“大師兄你負責掏錢。”
最後衝卜寧道:“大仙,不如算算咱們今日去山下哪家,能省些茶水錢?”
然後,卜寧便在一片雞飛狗跳的罵聲中笑起來,再沒提過其他。
聞時看著盤坐於陣中的周煦,忽然想再見一見曾經那位常患憂慮的師兄,想問他是不是早就看見了什麼,料到了今時今日這一幕。
這個念頭閃過的剎那,周煦腳邊的灰燼被風掃過,落進了陰陽魚的溝壑中。金光像水流一樣,劃過溝壑。彷彿有人提筆描摹著陰陽魚的輪廓。
畫到終點的時候,始終低垂頭顱的周煦忽然動了一下。
他躬下身,用手掌揉了眼睛,像是沉睡了太多年倏然甦醒。
也許是畫卷燒成灰燼後,他的身上籠了一層舊日的虛影,天青色長衫,長髮用山間折的木枝挽了一個髻,尾端披散下來,因為弓身的緣故,墨一樣鋪在清瘦的肩背上,就連面容輪廓也有了改變。
跪趴在地的張嵐和張雅臨已經怔住了。
他們下意識叫了一聲“小煦”,盤坐於陣中的人瞥眼朝聲音來處看去。
他尚未完全清醒,也不適應洞口透進來的光。所以半眯著眸子,表情透著幾分迷濛和恍然。
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本身的淡然和安靜。
僅僅是一個眼神動作,氣質便截然不同。
如果說之前他們還不願意相信,覺得自家看著長大的少年,跟卜寧那樣的陣法老祖天差地別,不可能牽扯上什麼關係。現在也已經信了七八分。
畢竟,此時此刻的周煦,真的……太不像周煦了。
他就像一個久避人世的山間客,睡了一場千年的覺,在這一瞬間大夢初醒。
真正讓他從怔忪中抽離的,還是聞時和謝問。
周煦……或者說卜寧抬眸朝聞時和謝問看了一眼,目光中的錯愕一閃而過,更多的是慨然。
那一刻,他眼裡承裝了太多東西,以至於某個瞬間,甚至是潮溼的,含著洞外透進來的亮光。
他蹙著眉仰起頭來,努力眨了幾下眼睛,又很輕地笑了一下。
但那笑聲聽著像是嘆息,一嘆就是一千年。
他從地上站起來,在虛影的作用下,身量看著都高了一些。他面對著謝問,恭恭敬敬彎下腰來,作了一個長揖,叫了一聲:“師父……”
他的嗓音很啞,既有幾分周煦的影子,又像是太久未曾開口,太多太多的話哽在喉嚨底,不知從何說起。
他停頓著,想了很久,最後只感嘆了一句:“一千年……好像也就是囫圇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