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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籠

他們站在茫茫霧中。

沈橋看著聞時,苦笑著叫了一聲:“聞哥。”

聞時點了一下頭,他說不來什麼滋味,也不知道該應點什麼。

過了片刻,才道:“我沒想到這是你的籠。”

“我也沒想到。”沈橋說,“我以為我能幹乾淨淨地上路呢。”

他垂下目光,眼皮褶皺耷拉,重重地壓著蒼老的眼睛。

又是許久,他才笑著說:“想要真正的無掛無礙太難了,還是捨不得,還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什麼?”聞時問。

沈橋看著夏樵低垂的頭,說:“我常會想,要不要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以前覺得就瞞著吧,瞞一輩子,做個普通人,生老病死,挺好的。”

“後來又開始擔心,擔心如果我不告訴他,等我不在了,他再誤打誤撞知道,那該怎麼辦呢?就這麼糾結、反覆,想了這麼多年,也沒能有個痛快的結果。”

“還是怪我。”沈橋說,“我教會他的東西太少了,這小孩好像就學到了膽小要哭,傻里傻氣的,別的情緒總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關竅沒通。”

聽到這話,聞時才意識到,自從他進了沈家、得知沈橋已故,始終沒見夏樵因為哀慟而哭過,也沒覺得夏樵有多難過。他會開玩笑、會跟各種人聊天、還張羅著租房,好像不明白生死,也不懂離別。

直到現在,直到這一秒……

他看著夏樵通紅的眼圈,對沈橋說:“他現在應該懂了。”

活著沒能教會的事,以這種方式教會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沈橋琢磨許久,只有心疼。

“人啊,還是貪心。”他緩慢地開口:“臨到這時候,才發現,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啦。”

聞時像個耐心的聽者,問:“還有什麼?”

“以前想著要看這小孩長大,不用多大,成年了18歲就可以。可是真到18了,又想能再看幾年,到他再成熟一點,厲害一點,有人照料或者能照料別人,有個家。”

“還想……這幾年日子變化太大了,跟九幾年那會兒天差地別,不知道你來了,要多久才能適應,會不會碰到麻煩,會不會過得不好。”

“還擔心小樵這性格,能不能討你喜歡,萬一鬧了矛盾怎麼辦,也沒個人來調解。”沈橋說著,依然慈祥溫和。

“想著這些,我就覺得要是我在就好了,聞哥你生氣都悶著,小樵太傻,不一定看得出來,回頭氣傷了可不好。”

他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好像那些捨不得、放不下,也沒那麼令人難過了。

“還有啊……”沈橋說:“二十多年沒見,我還沒來得及跟聞哥你喝杯茶,上次你走說好了的。”

沒想到,居然後會無期了。

他又仔仔細細看了夏樵和聞時一眼,慢得像要記住他們的樣子,然後嘆道:“算啦。”

歸根究底,說來說去,不過都是些零散小事。

他這一生,接過很多人,也送過很多人,算得上長命百歲、功德圓滿。

於是他對聞時說:“賴得過今天,也賴不過明天,最後,就麻煩聞哥你送我一程了。”

“缺的那杯茶……以後有緣再喝吧。”沈橋說。

聞時沉默良久,點了點頭:“好。”

他伸出手,指背觸上老人的額心。

那一瞬間,所有浮散的黑色煙氣驟然輪轉起來,明明無形無體,邊緣掃過夏樵手背的時候,還是留下了一道細細的傷,順著神經疼到心臟裡。

就是這些東西,從沈橋身上拔出,圍聚到了聞時這裡,細細密密地纏在他四周。

聞時卻好像感受不到痛一般,手指依然抵著沈橋,沉靜地闔著眼。

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