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靈相離體太久太久了, 重新回到身體的時候會生出一種陌生感,一方排斥,一方牽扯, 往來拉鋸, 受罪的就成了聞時本人。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
痛感斷斷續續, 時輕時重,跟塵緣纏身時候的疼痛是一樣的。以至於他有點分不清, 那究竟是靈相入體帶來的, 還是回憶帶來的。
但是所有的疼,都被最後那個痴纏曖昧的夢境覆蓋了。
聞時醒過來的時候, 外面也下著雨。
雨水打在窗玻璃上的響聲, 和打在松雲山那間雅舍的屋頂有點像, 悶悶的。到處都是雨水汩汩流淌,潮溼的動靜沿著屋簷牆根、沿著耳蝸,流進骨頭縫裡。
一樣是在夜裡,房間裡只有一盞燈, 調得很暗, 像當年的那豆燭火一樣, 無聲無息地落下一圈光, 不會晃眼。
但聞時還是抬手擋了一下。
他在手背下眯著眼睛,那點光就從他眼睫的縫隙裡漏下去,在陰影中映出一抹亮色。
“醒了?”有人忽然開口。
是謝問。
他低低沉沉的嗓音跟雨聲一樣, 在安靜的房間裡並不突兀。
聞時擋著光的手指卻蜷了一下。
就在上一秒,他剛在回憶裡聽過這個人的聲音,只是沒這麼清晰。
對方披著雪白的長衣, 提燈倚在門邊。山外滾著驚蟄的悶雷聲,而他垂眸坐在竹榻上, 滿身溼汗,心如鼓擂。
聞時閉了一下眼,從床上撐坐起來。
他“嗯”了一聲,算是應答謝問的話。
躺了太久,渾身關節都變得緊繃僵硬,動起來咔咔作響。聞時垂著頭,揉摁著後脖頸。他抿著的唇色很淡,單從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更看不出來他在夢裡想起了多少前塵過往。
站在床邊的謝問彎下腰,伸手調亮了床頭燈。
聞時的目光從手肘間瞥掃過去,看向對方蒼白瘦長的手指,夢裡的場景又乍然落在眼前。
那些溼漉漉的傀線交錯糾葛,或長或短,緊緊繃著。那是他靈相延伸出來的一部分,是他自己。
夢裡的那隻手同樣蒼白瘦長,捻著他的傀線,沉聲對他說:“叫人”。
那是聞時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裡掃不開的東西——
那個給了他名字、又給了他來處的人,在十多年後,成為了他不能說的俗世凡塵和痴妄慾念。
聞時抬起眼,看到了謝問在昏黃燈光下的側臉。他襯衫解了兩顆釦子,袖口挽上去,露出突出的腕骨,拇指撥捻著燈下的旋鈕。一如當年披著長衣,提燈站在屋門前。
聞時忽然想不起來,19歲的自己究竟是怎麼處理那些隱秘心思的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無非是藏著悶著一聲不吭,再借由書上學來的洗靈陣,一併洗掉。然後到了及冠之年,跟師兄們一起離開松雲山。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想起來的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也許是因為在那之後,他跟塵不到之間再沒什麼親近的往來,舉手投足間總隔著幾分剋制的距離。
就連趣事都寥寥可數,乏善可陳。
他壓得太深了、躲得太遠了。在塵不到眼裡,可能就是個幼時慣於依賴、大了又忽而生疏的徒弟吧。
如此種種,聞時同樣記不得了。
“頭還疼麼?”謝問的嗓音淹沒在潺潺的雨聲裡。
房間裡的燈亮了許多。聞時的手指依然搭在後頸上,毫無目的地揉摁著,目光就落在謝問腳邊的影子上。
看著他,又錯開他。
“不疼。”聞時應了一句,聲音含著睏意的微啞。
他從謝問身邊收回視線,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