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時看到了很多自己。
他看到自己坐在老樹蒼鬱的枝椏間, 倚著樹幹垂眸看書,金翅大鵬從遠處滑翔而來,到樹邊時縮到只剩鷹一般大, 踩落在某簇枝葉間。而樹上倚坐的人這才從書頁間抬起頭, 遠遠地看過來……
這是何年何月的場景?
聞時努力回想, 終於記起幾分。
那時候他早已及冠多年,走過世間許多地方。偶爾有意或是無意間經過鬆雲山地界, 總是想上山看看, 看看山上住著的那個人。
那時的他常常覺得諷刺,明明有人對他說過, 這座山此生都是他的家, 可他後來每一次回“家”, 都要在心裡給自己找盡理由。
那次他想說碰到了一些棘手之事,要回來查一查書卷。結果上了山才發現,他想見的人根本不在。
他有點失望,又不想立刻離開。索性拿了書翻身上了高高的樹枝, 挑了一處地方倚坐下來, 一邊翻書一邊聽著山間久違的風。
他在樹間翻完了一本書, 抬頭才發現山道上站著一個人。
那人往來總是無聲無息, 也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對方笑著走過來,在樹下抬眸看著他說:“看書怎麼窩在這裡,小心被人當雪堆給掃了。”
見到了太久沒見的人, 他應該是高興的,但最終似乎只是回了對方一句“六月天哪來的雪”。
那實在是太過久遠前的一個瞬間,尋常瑣事, 沒什麼特別,連他都差點忘了, 沒想到另一個人居然記得。
他以為最不可能記得的那個人,居然什麼都記得。
而他一時間甚至找不出這個瞬間被記得的理由。
他還看到自己站在屍山血海的殘局之中,手控無數交錯的傀線,拽著十二隻翻天覆地的巨傀轉眸望過來;
站在松濤萬頃的山巔,在星河之下拎著松醪酒遞過來;
站在白梅樹邊,上一秒還沒什麼表情地繃著臉,下一秒就在長風之下偏頭躲開撞來的花枝,然後驀地笑起來。
……
但更多的是遠遠的側影和背影。
走在靜謐安逸的石道上、走過山野和村落。穿過喧囂熱鬧的人群,穿過晦暗逼仄的迴廊……然後拐一個彎,便再也不見。
聞時茫然地看著那些身影,像在看一場場熟悉又陌生的啞劇。
他從來不知道……
原來塵不到在身後送過他這麼多回。
他只知道每次下山,對方只是倚在門邊,看著他走過第一道山彎,便會轉身回屋裡去。甚至連送別的話都從不會說……
只有一次。
唯獨只有一次……
那人對他說:“別回頭……”
那一刻,塵封於最深處的記憶忽然鬆動了幾分,不知是受這些心魔幻境的影響,還是因為他正清晰地感覺到另一個人的靈神正在消散。
像燈油耗盡的火,一點點熄滅。
他努力回憶過很多次,始終沒能記起這句話的來由。偏偏在這個瞬間,想起了一幕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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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封印大陣運轉到了最後關頭。
八百里地草木全無、魍魎叢生。
那些塵緣裡承載的數以百萬計的怨煞執念,都在陣效之下化作滔天惡鬼,尖叫著、撕扯著。
一切入陣的生魂靈相,都會在頃刻間被撕拉扯碎,挫骨揚灰。
他記得自己滿口是血,滿身也是血。
十二巨傀在翻天倒海的烈火之中長嘯著,變成帶著流火的碎片,大大小小地落下來,像是下了一場痛灼人心的暴雨。
而他還是攥緊了傀線,想要往陣心去。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