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和過往的記憶不斷撕扯拉鋸,攪得他幾乎癲狂。
一旦籠主開始崩潰,整個籠便跟著地動山搖,景象變得混亂不堪,像無數張撕碎的照片,毫無邏輯地拼接在一起。
山石崩裂,泥沙俱下,湖水倒灌。
聞時放出又一隻巨傀的時候,無數獸嗥鳥嘯同時響起,蒼穹被映得一片雪亮,在那之中,神鳥巨大的身影展翅而來,身後還有流金的虛影。
它遮天蔽日,以雙翅承擋住了所有。
與此同時,嘈雜人聲如海潮般湧過來。聞時怔然回身,對上了謝問的眼睛。
那些走著走著忽然消失的人,又重新出現在身邊。
不僅是謝問、夏樵、張碧靈,還有卜寧、大小召等等。入籠的人烏烏泱泱,包納了現世判官近百家——所有身在張家本宅的人,幾乎都在這個籠裡。
只是他們之前有些附著在似人的物件上,有些在山的另一處,又因為籠裡的效應被分隔開,都以為自己是孤身一人。
直到這一刻籠開始散亂不堪,一切效應悉數褪去,他們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在這裡。
“哥!”
“靈姐!”
“師父。”
……
眾人圍聚到了一塊兒。
聞時看著謝問,忽然想起了那片青鳥。
他想問“這座山坳你一個人來過多少次,為什麼從來不肯說”,但他又記起剛入籠的時候謝問說過“我曾經想過等時機合適,要帶你去看看”。
於是聞時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你的東西。”
說著,把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和那件寬大的鮮紅罩袍遞給謝問。
他越大越發現自己在某些事上執拗到近乎幼稚。就好比這張面具和這件罩袍,在他眼裡就只代表一個人,只能一個人穿、一個人用。其他人沾一下都不行。
哪怕現在的謝問用不上,他也要拿回來。
謝問烏沉沉的目光落在那些東西上,片刻之後微微抬了一下,落在聞時臉上。
“都是些舊物了。”他沒有接那些東西,而是握住聞時的手腕,把他拉到身邊。
聞時愣了一下,聽到他目不斜視地輕聲說了一句:“這才是我的。”
這話落進耳朵裡的時候,聞時手指蜷了一下又鬆開。
傀線因為他無意識的動作,交錯著收得更緊。被嚴密包裹在其中的張岱“嗬嗬”急喘了幾口氣,在威壓和劇痛之下痛叫出聲。
聞時猝然回頭。
張岱軟了膝蓋,因為疼痛和煎熬半跪在地,在數百人的圍箍下低垂著頭,手指攥出了血。
他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突起,狼狽中透著幾分不甘和狠戾。
下一瞬,他猛地抬起頭。舊時和現世的記憶撕扯不息,他目光散亂地在所有人中游移。半晌,亂轉的眼珠才有了定點,死死地釘在謝問身上。
他嘶聲道:“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謝問的語氣一如既往。
“我看見過你在山裡布的陣,揹著所有人,就在湖邊。”他加重了音調,顯得嗓音更加嘶啞難聽,“就在那個湖邊。所有人就說你是半仙,就連你那些親徒都不知道你在這裡做了些什麼吧?”
他像在講什麼秘密,頓了一下,又咬著牙笑起來:“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看到了。”
“都是邪術,誰比誰高一等呢?憑什麼你可以一邊用著那種陣,一邊受人崇拜敬仰,我卻該死……憑什麼……”
“憑什麼——”張岱眼裡幾乎要滴出血來。
謝問的眸光掃過那片早已支離破碎的湖面,又收回來道:“那是你認錯了陣。”
“所以你布的是什麼?”聞時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