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離這一刻不過一年之久,還沒有足夠的時間用於沉澱思考。許多當時看來微不足道的人與事,在日後看來,都令人感嘆歷史的偶然性是何等神奇;但這時,連主角之一的何錦書亦名不見經傳。
欖城之變在錦書心裡留下的傷痕,要比他嚴重得多。他至少不需要心理疏導,也能接受冷酷的利益交換和血肉橫飛;但錦書並非站在他的高度上,她也有自己的觀察和選擇性記憶。沈斯曄心底微嘆一聲,正想傾身去安慰她,錦書卻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從桌子上跳下來。
迎上顧院士的目光,她向前走了幾步,輕聲說:“老師,我這就過去。”
97棠棣之華
此刻正是下課的時間,三三兩兩的年輕學生從走廊裡說笑著經過,不時有人與顧老頭恭敬地打招呼。錦書在此地工作將逾一月,也差不多混了個臉熟。沈斯曄牢牢牽著她的手,走在她身側;他堅持要一起過去。
會客室到了。
顧院士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們一眼,率先推門而入。他們同時聽見了輕聲的說話聲。錦書的心臟砰砰的跳起來;但已經不容她沉靜下來了,老頭探出半個身子,目光復雜地向她招招手,又閃身進了房間。
沈斯曄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地低聲說:“我等一下再進去。”他這麼做固然有自己的考慮,但怎樣對錦書最好,倒未必是能由他決定的了。
或許因他的安慰得到了一些支援,錦書鼓起了些勇氣,鬆開了他的手、邁進門檻。但是顧院士胖胖的身體擋住了視線。等他走開一步時,錦書大吃一驚!
許請如的父親是一位帶著榮譽肩章的老軍人,坐在輪椅上,膝蓋以下的褲腿空空蕩蕩。
在許家父母並無苛責的目光裡,錦書只覺得心酸難言,一瞬間幾乎說不出話。儘管知道自己能夠活下來與許請如的死並無必然關係,但即使是並無責怪之意的目光、一句懷念女兒的話語,都讓錦書無地自容。回應著他們的問候,她慚愧到簡直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苟且偷生的慚愧感再次在她心裡蔓延,讓她險些再次落淚下來。
沈斯曄在這時從門外毫無預兆地走進來。看見錦書微微紅腫的眼睛時,他微微揚了揚眉,不著痕跡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如果放任錦書鑽牛角尖,她還不知會把她自己逼到什麼地步,這個他是見識過的。
無聲地嘆息一聲,沈斯曄在老軍人面前微微彎下腰,握住了那隻枯槁的手。
吃驚之餘,老夫婦對皇儲的意外來訪很是感激。他儘可能誠摯地問候了他們,希望能讓老夫婦聊以緩解喪女之痛;但是被問及到何時王師才能靖南時,他也只得沉默下去,無法給出確切的回答。更令他詛喪的是無能為力感。
他曾在醫院的靈堂裡發誓逝者的血不會白流;而時至今日,他仍然看不到足夠的希望。
送走了老夫婦,與錦書並肩走在前海邊的湖堤上時,沈斯曄才覺得心情放鬆了些許。
正是初秋時分,溫暖與秋涼並存,天空是淡藍的,湖水是清綠的,湖風彷彿能把愁緒拂走,望著十里湖波,委實能教人心懷一清。“兵器暗吳楚,江漢久淒涼。當年俊傑安在,酌酒酹嚴光……蘭亭勝處,依舊流水繞修篁”,他一邊暗暗想著,一邊自嘲地笑了笑。
比起日長無聲的綺園附近,這裡顯然更適合散步。路過一家老字號時,錦書聞到香味,忍不住駐足買了袋綠豆餅。錦書挽著他的胳膊,靜靜走在他身邊,偶爾伸手撥開拂面的柳枝。他們像是一對只有下班後才能忙中偷閒在一起的戀人,彼此充滿默契,並不需要時時交談。
這種安靜與身心放鬆持續到錦書的手機聲響起來為止。好幾年沒回帝都的吳雋對內環交通擁堵狀況理解不深,於是現在還被堵在路上動彈不得;錦書反而還得婉言安慰他,沒事慢慢開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