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般的冰雹瀉落下來打在人們的頭上、肩上,並反彈著往上跳躍,像濺起的水花,人們將頭縮在大衣領裡。隊伍朝草地邊的森林裡趕,還未進入森林冰雹就停了,一陣大風又吹散了烏雲,頓時晴空萬里,“高原的天氣就跟女人的臉一樣說變就變。”絨巴對魯尼說。
魯尼用手撿下夾在頭髮中的冰粒,聳了聳肩,將頭一歪做了一個鬼臉,說道:“天才知道。”隊伍在沉寂的草地上繼續前行,頃刻間太陽將剛灑落在草地上的冰雹曬得化為烏有。霎時,草地低處的水溝很快積滿了融冰之水,並流入更低的沼澤和低凹地帶。魯尼想,大概橫斷山區突然形成的巨大泥石流,與雨水突降和太陽暴曬有密切的聯絡,但另一個問題吸引著他的好奇心,他問絨巴:“剛才益西涅巴說肩上的生命之燈是怎麼回事?”
“難道你們那裡的人不知道生命之燈?”絨巴反問,“我們藏人都知道每個男人的右肩都有一盞生命之燈,燈越亮,證明你的氣血就越旺盛,鬼魂就不敢接近你,所有的保護神都在保佑你;相反,你將背運而倒黴,不幸將伴著你。”
“那麼,女人呢?”
“女人同樣有,是在左肩。女的左肩有一個綠色的杜牧(女神)。”
魯尼下意識地摸了摸右肩,偷偷地聳了聳肩,將頭一歪做了第二次鬼臉。
遠處,幾頂零零星星的黑帳篷在空曠的地平線上述說著這裡的寂寞,馬蹄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沼澤地裡艱難行走著,對面的山幾乎沒有任何植被,全是堆積的石頭,穿行在這片泥濘的亂石間,誰都沒有說話,只聽到馬和騾子的鼻孔發出急促的喘息聲,間隙能聽見馬蹄失足時裂口銅鈴發出不規則的響鈴聲。偶爾看見一塊塊巨石上刻工非常精細的“六字真經”在狂風暴雨中格外醒目,顏色雖已褪去,但卻透出這片神降的大地久遠的生命痕跡。
14 朝聖啟示錄(4)
“這些石頭是被尼克上尉率領的探險隊稱為的‘會說話的石頭’。”出發前,在康定魯尼常常聽到像尼克這樣的探險家們叼著菸斗發出神往的感嘆。尼克這位被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快要烤乾的壯年人,臉上乾裂的肌膚像縮水的豬肝,黑色裡透點腥紅,但從他那深藍中充滿慾望的眼神裡閃爍出奮進的光芒,雖然他已經是第三次被阻擋在去拉薩的途中,但他仍然樂此不疲充滿自信地告訴魯尼:“年輕人,整整十五年了,我分別從滇藏、康藏、青藏三條線路試圖進入拉薩,都未獲得成功,但我堅信,我的心臟會在布達拉宮下跳動的,只不過在看見布達拉宮時,它會比平日跳動得更快而已。”
穿過泥濘的沼澤地,隊伍在山邊乾燥的空地上宿營。差巴們最心疼的就是一路勞頓的騾馬,在魯尼的觀察中,似乎差巴和騾馬才是真正的朋友,他們迅速卸下馬鞍和馱騾背上的行裝,牲口們濃密的毛下沁出的汗珠頓時變成帶酸味的泡沫,他們顧及不了給自己松毪子綁腿就開始了分工嚴密的宿營工作。雖然同行,魯尼極少看見絨巴和差巴們說話,即使非說不可都是下命令。如果不是與藏人們,特別是同這裡的“土皇帝”深度地相處,魯尼不會發現許多令他噁心的事,他覺得這幾天總是分心和走神,原本一心一意地採集康東的動物和植物標本,卻被一種人文的關懷擾亂了他的計劃,他質疑絨巴對下民的冷漠,就像他感覺到這沉默不語的大地質疑他們一行的目的一樣。“不行,不能分心,還是趁著天黑之前整理筆記吧。” 在那本厚厚的記錄本裡,他記錄了上千種青藏高原東緣的動植物標本。他的這些成果,怎麼說也敢同過去以康定為大本營的前輩們比高下了。出發前,他讀過柯柏寫的《金沙江:經中國內地赴藏東到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