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頭上的烏雲壓得很低,凝固的空氣猶如魯尼的心情一樣沉悶而壓抑,他的心仍被五位朝聖者牽連著,這是一種沒有友情、親情、愛情的牽掛,是處於一個特定的環境中,人對同類命運的相關的思考和好奇,他望了望遠處黑暗中的一堆篝火,產生一種想同朝聖者交談的慾望,他帶了一些藥片,叫上和正福朝篝火方向走去。
看見魯尼的到來,朝聖者目光友善但沒有任何表示,他們正瞪大眼睛看著這位造訪者要做什麼。“尼撒得(晚上好)”,“尼撒得。”相互打過招乎後,魯尼就不請自坐地盤腿同他們一樣坐在篝火邊,朝聖者都赤著腳,火堆旁烤著他們的康靴,每個人的面前都擺放了一個喝茶的木碗,碗邊還殘留著一些糌粑糊,他們剛用過餐。老人蜷縮在老羊皮襖裡,眼睛安祥而警惕地看著魯尼,嘴裡傳出微弱的“六字真經”。他送給中年人一些藥片,然後掏出一頁小紙片在上面畫了一個太陽、月亮、一半太陽一半月亮的三個圖形,告訴他,這個三個圖形分別代表早中晚,藥片分早中晚三次服下。篝火的火苗在凝固的空氣中艱難地向上竄,接過藥片的老大仍然連聲致謝“卡作,卡作。”他好奇地看了看這些藥片,然後右手伸進藏袍的襁褓裡掏出一個小口袋,把藥裝好放了回去,滿臉和善地看著魯尼,等待他說些什麼。
14 朝聖啟示錄(6)
朝聖者中,一個年紀大約十五歲的男孩光著右臂將兩個木碗在燒茶的鍋裡舀了些茶水涮了涮倒掉後,手拿著碗倒扣著伸向火苗上順時針地繞了三圈以示對來客的尊重,舀上茶水雙手遞給魯尼和他的助手,魯尼接過茶碗連聲致謝,“哦呀,卡作。”由於他的致謝前面加了朝聖者熟悉的“哦呀”贏得了他們的好感,語言的相通增加了相互的親切感。
“你們是一家人嗎?”魯尼打破了沉悶。
“哦呀,我是老大,他們是老二、老三、我的兒子,躺著的是我的阿爸。”額頭上鑲有圓形“肉趼”的老大平靜地回答魯尼的提問,右手握的小轉經筒爭分奪秒地轉動不停。
“看你額頭上的‘肉趼’表示你一定去過拉薩了。”魯尼又問。
“沒有,要是去了就功德圓滿了。”老大帶著一種渴望回答這一提問,“在我們住的地方有一個寺廟,都叫它‘小布達拉宮’,很多因病或什麼的去不了拉薩的藏人,只要朝了‘小布達宮’就等於去了拉薩。”朝聖的大哥主動地與魯尼聊上了。
“怎麼叫等於去了拉薩呢?”
“原因是,在寺廟裡同樣有尊從尼泊爾迎請的佛主釋迦牟尼十二歲的等身像,具備同樣的法力。我二十七年前就圍住這個寺廟磕長頭,額頭上這個你說的‘肉趼’就是佛賜給我的‘綠松石’。”說完他自豪地用手掌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這番解釋使魯尼的臉微微有些發燙,特別是朝聖者對‘肉趼’的美好解釋令他自慚形穢,這是信仰者無怨無悔的見證。魯尼感悟,地球上自然條件最嚴酷的青藏高原,如果人一旦失去信仰生命用什麼去支撐?魯尼不解地問:“如果就如你說的你的家鄉猶如‘小布達宮’,那麼不去拉薩也功德圓滿了?”因為他覺得他的解釋有些自相矛盾。
“我認為還是有區別的,去聖域拉薩是我父親終身的願望,如今我們變賣了家裡所有的財產,就是要陪父親去拉薩,了卻我們的心願。”
“你們賣了財產上路,那家裡的女人和孩子如何生活?”魯尼問到這裡,朝聖者停頓了片刻,似乎有難言之隱,但很快回答了他:“我們的母親很早就去逝了,去年我們那裡遭受了幾十年沒有過的大雪災,牲畜因為吃不到牧草死掉了,我妻子也病死了。”
“那麼家裡就沒有留下其他人了嗎?老二、老三的女人呢?”
“亡妻是我們兄弟三人共同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