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庭月「嗯」了聲,慢慢抿光湯匙裡的燉蛋。
李嬸嬸瞅著她端麗清瘦的模樣,微嘆:「你也會好起來的。」
你會好起來的。
這一年間,歸庭月聽過這句話少說一萬遍,來自不同的人,或憐憫或善意地為她打氣加油。
可她真的好了嗎?有時她覺得她的靈魂在那次意外事故中就被撞離了肉/體,從此她只是個被蝕空的蘋果,幹萎而殘缺地抻在枝頭,只等秋末的最後一縷風將她吹落。
有時歸庭月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沒有心跳了。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又能清楚聽見體內的律動。它們在藥反下顯得異常慌亂,似在竭盡全力又手足無措地幫她維持著生命。
調整呼吸併入睡成為歸庭月日復一日的必修難題,即使有藥物的加持和幫助,但夜晚還是會像黑色的塑膠袋一樣,密不透風地將她紮裹其中。可同樣的,她能在之中尋求到一種窒息般的穩定,因為不必面對白天的人和事,以及這些東西對她的審視與詰問。
這種日子持續了很久。
第173天,歸庭月目不轉睛地盯著app裡的天數,彷彿在進行某種倒秒儀式,儘管那個解脫的節點在多方牽制下遙遙無期。
歸庭月坐回書桌前,摁開黑色水筆,開始寫日記。
確診後她就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內容均是書信體,開篇無外乎「歸庭月,展信佳」。
但通常寫下自己名字時,紙頁就會開始模糊。
歸庭月一手蓋住自己雙眼,另一手闔上了本子,放棄記錄今天。
今天的她依舊一事無成,能有一道筆畫都是奢侈。
她的手掌很快濕透,從指縫裡漫出去。她又軟弱地沉進了這片灰暗而粘稠的沼地,無法自救,亦無法呼救。
忽的,一個全然陌生的高亢音節竄入耳內。
歸庭月怔了一下,疑惑地放下手。
「嘭!」
根本來不及判斷,連串鼓點轟砸而來,密集且激烈,卻不凌亂,有條理。
密閉的玻璃,厚重的窗帷都無法阻止這種走石驟雨般的響動穿擊到房內,在昏黑的氛圍裡有節奏地掄打、踩踏,似能濺冒出無數電火花。
歸庭月漫出一身雞皮疙瘩。
鼓聲愈發狂野,生命力驚人,如萬千草種,恣意拋撒,隨即破土,隨即生長,洶湧而盛大,頃刻就織造出參天密林,綠野濃蔭。
歸庭月完全被吸引,全神貫注地聆聽。直至這段架子鼓的動靜徹底消失,窗外再度安靜,只聞人聲與鳥語,她才發現自己雙手互掐得太久,已經在面板上留下了好幾道指甲的血印。
但她絲毫不覺疼痛,只意外地靜坐在原處。
休業後,她第一次在白天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彷彿剛剛領略過起搏器的威力。
少晌,歸庭月從座椅上站起來,不假思索地走出了臥室。
因為這段鼓聲太迅猛也太蓬勃,像是不會出現在她這種人生活裡的一個短暫的奇遇。她很擔心是幻聽,迫不及待地想要確認清楚。
李嬸嬸正在從陽臺掐了幾根小蔥回來,迎面撞上她時又驚又喜:「誒?月月,有什麼事嗎?」
打從看護歸庭月到現在,足足半年,這個女孩都極少主動走出臥室,像一朵活在黑箱中的,即使再努力灌溉也生死未卜的花。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慣常灰敗的瞳仁裡,竟因迫切而生出一絲星芒。
此刻,她就站在那裡,深吸了口氣,而後著急地發問:「你剛剛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本篇女主有抑鬱症
前期多少會有一點這方面病症的描寫,如果感到不適可以選擇不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