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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就開始錄音了,時間大約一分鐘,說得快些可錄下三四句話。然後就是滴滴的警報聲,錄音終止。錄好音後,你捏捏玩偶的右手,機關被觸發,玩偶就把剛才錄下的聲音復播出來,好像一隻忠實的鸚鵡。

5月28日,我早早趕到了醫院,我把孩子們的名字寫在手上,以防自己一緊張說錯了。躲到醫院的會議室裡,*偶從精心買的禮品袋裡取出來,一一為它們錄音。

對著黑白相間的大熊貓玩偶,我說:“×××小朋友!你好!我也是從四川來的,從此咱們是好朋友!六一節快樂!”

“×××”,是這個截肢小朋友的名字。

我覺得對於一個非常幼小的孩子來說,名字意味著這個世界上獨屬於他的精神意識。在咱們古老的傳統裡,受了驚的孩子,是要被父母反覆呼喚名字,來找回魂靈。

這一刻,我最遺憾自己嘴太笨,不會說四川話。若是小朋友聽到鄉音,一定倍感親切。

當我走進病房,第一眼看到這些孩子們的時候,儘管我當過8年軍醫,是總計20年醫齡的大夫;儘管我對即將到來的殘酷,已經做了最大可能的思想準備;儘管我不停地對自己說,畢淑敏,你不可以哭,為了孩子們的福祉,你必須要保持鎮定。他們需要從我們成年人身上看到力量,看到希望,所有的驚慌失措都不可饒恕……可我還是錯愕得肝腸寸斷!我只有拼命調動起全部的精神,維持最基本的平靜。

有一瞬間,我覺得躺在病床上的不是真實的孩子,是一些白綢摺疊起的布娃娃。因為只有在摔碎的布娃娃身上,我們才曾看到這樣的斷壁殘垣。

可他們靜靜地凝視著我們,那輕輕的呼吸,證明著生命的頑強存在。

這是被苦難之咽兇殘嚼碎的天使,又被仁愛之手拼綴起來的殘缺的羽毛。

那黑若點漆的眸子,曾見識過最暗無天日的深淵;那宣紙般柔弱的身軀,曾揹負過天崩地裂的塌陷;那已永遠離去的肢體,曾忍受過錐心刺骨的碾磨;那跳動著的小小心臟,還要黏合多少次才能修復完好如初?

……

當我把錄音玩偶拿給他們的時候,他們的眼睛閃過光芒。我托起他們的小手,讓他們撳動機關,那手指細弱得像一截斷筷。當他們聽到從玩偶肚子裡發出響亮聲音時,他們的*微微地上翹了。當玩偶說出他們的名字時,孩子們無比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當玩偶說出祝福的話語時,孩子們終於靜靜悄無聲息地微笑了。

近在咫尺。這是我一生所看到的最為緩慢的笑容,無比脆弱,像一個帝企鵝的蛋在冰天雪地經過長久的孵化,終於探出小小的額頭。然而這微笑又如此強韌,一經綻放,它就動人心魄地燦爛起來,攜帶著抵擋不住的芬芳。

我匆匆走出了病房,因為我再也控制不了滾滾而下的淚水。不是因為他們的悲慘,而是因為他們的堅強。

負責對孩子們進行心理治療的協和醫學院楊霞研究員說,孩子們正在不斷地康復中。她講道:其中一個小姑娘說,馬上就要到六一兒童節了,我們少年兒童要……話說到這裡,小姑娘突然改口了,說,我們殘疾少年兒童要……

多麼感人至深的改口啊!

從5月12日14時28分他們被埋入廢墟,黑暗中的煎熬,**的斷裂,目睹同學在眼前死去,飢寒交迫,截肢,感染,創傷,高燒,顛簸……這無盡的苦難,鋪成了一條怎樣屍橫遍野血肉模糊的路啊!小姑娘卻用沒有腿腳的下肢走過來了,留下一串串透明的小小腳印。她完成了從震驚、恐懼、否認、憤怒、孤獨、抑鬱到“接受現實”的階段,她走得多麼快啊,像一縷曠野中的清風,其速度是我們成年人都追趕不上的。

她還會有很多反覆,很多磨難,但是,她的微笑告訴我們,這一切都會一寸寸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