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又開始說話了,他從黃教授的沉默中猜出了一切,“老黃,我是真誠的……這些年來,你我兩人處在一種極不應該極不合理的氛圍當中,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古人說,二虎相爭,必有一敗,我們再也不應該這樣較勁兒了……我們的共同事業,是發掘中國傳統文化的寶藏,並使之豐富起來。我們完全應該攜起手,互相取長補短,共同鑄造這座豐碑……這些年我們之間的隔膜,主要是我的不對……說真的,我恐怕是有些盲目自大。這幾天,我翻了一些您主編的《楚辭學刊》上的文章,都閃爍著相當厚重的理性光芒,在研究方法和對待傳統文化的觀念上,都有重大突破,與時代脈搏息息相通……我們研究傳統文化,不就是為了關注現實麼?不然,那就是僵死的東西,就不必花費一生的心血了……看來,我是真正落伍了……”聞教授越說越激動。
電話那邊的黃教授,比他還要激動。
黃教授主動出擊,與聞教授形成對峙的心理狀態,一開始就與聞教授有所不同。他有一個不成熟的卻十分堅定的信念:要在先秦文學的科研領域有所作為,必須首先擊倒聞筆!否則,將永無出頭之日!在產生這一念頭之初,他為自己的生命感到深沉的悲涼。論年紀,自己與聞筆相差無幾,然而,聞筆卻在自己的位置上鑄就了一座高山,可我黃教授,在不惑之後才確立了人生的座標。要是再年輕二十歲該有多好啊!一切可以從頭開始,以強勁的實力,開闢出一條道路,體會“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快樂。遺憾的是,每個人只有一次青春,任何關於時間的假設都是不成立的,這為歷史不能假設奠定了深刻的理論基矗要征服聞筆這座大山,唯有另闢蹊徑,甚至不惜建造空中樓閣!
黃教授選擇了後者。
他首先連續推出幾部理論專著,說不上有多少價值,卻有一種“集團”的優勢。黃教授抓住這個契機,大做宣傳文章,可謂先聲奪人;然後,黃教授瞅準一個楚辭研究的空缺,辦起一本《楚辭學刊》,吸引了一大批中外楚辭專家。
他因此在這一方面獨樹一幟。
在幹出這一番事業的當初,黃教授是頗為得意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感覺到空虛了。
造成他空虛的最為直接的原因,是因為他第一次系統地閱讀了聞教授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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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不願意閱讀聞教授的著作的,開始是憑一股單純的傲氣,後來就是一種忌諱了,直接地說:他害怕從聞教授的著作裡照出自己的渺校可是,有一天,黃教授的愛人卻從書店裡買回一套出版社出版的聞教授著作的精裝本。
黃教授是愛買書的,年輕時候就有這種癖好,哪怕身上所有的財產只有五元錢”,只要見到自己喜愛的書,也會傾囊而出;那一刻,全然想不到下一頓開飯時嘴巴將何以打發。剛剛結婚時,生活十分緊張,他拿著錢出去買菜,帶回來的往往是一簍子書。為此,他常與年輕的妻子發生口角。有一次,夫妻倆好不容易湊足了百元錢,下決心要去買一臺電扇和一個裝衣服的櫃子,因為朋友來坐,都說他們家是狗窩,自己也甚覺沒趣。妻子知道丈夫的脾氣,不放心讓丈夫去買,非親自去不可。黃教授(那時也還不是黃教授,只不過是通州城裡一個小小的中學教師)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只得依了妻子。
可事有湊巧,妻子剛剛跨出門檻,她的孃家人便來了!她回屋迅速地收拾雜亂的衣物,以便挪出一個凳子好讓孃家人坐。這當兒,她只得對丈夫說:“你去吧。”把錢給了丈夫。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黃教授得意地說。
妻子嬌媚地嗔視他一眼。
黃教授出了門,妻子攆出來,附耳低言道:“電扇可以緩些時候買,餘下錢買菜。”又特別強調說,“等著你下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