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默然。這人緩緩吐出四個字:“你這叛徒。”他這話說得不像是斥責,卻像情人的調笑。茶茶的眼神倏然深邃起來。如果當初她沒有聽出這人的聲音,此刻卻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了。
黃金面具輕聲笑了,像是自語般說:“我知道你會來的。你雖不怕死,但你想活的決心比常人更堅忍,所以你才活到了今日。”他坐上椅子,望著茶茶。
“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你正因為逃跑被毒打。我當時就想,這女子多麼有勇氣,在那樣的地方敢一個人逃跑四次。然而我打探你的過往,才知道你曾經比這更加勇敢過。那一刻我就喜歡你了。我想這女人真不錯,她雖過著連妓女都不如的日子,也要親手殺了她的仇人,親眼看著他斃命。”
他如此嫻熟地談及她的過往,輕易擊中了茶茶最脆弱的神經。那是她身在承鐸懷抱都不敢回想的人。索落爾是一個瘋子,那個瘋子,是她一手造就的。不不,他本來就是個瘋子。他的恨這麼強烈,便把她也變成這樣的人。站在塵封的門時,會對門裡的東西懷著畏懼;一旦步入其中,便也不再覺得多麼可怕。
茶茶闔上雙眼,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黃昏,天空是如血的殘陽,地面是如霞的鮮血。她所有的親人都橫屍在她的眼前,身首異處。她瘋了一樣放聲尖叫,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從那以後她就不能說話了,某種意義上,死了。
索落爾樂於蹂躪她,樂於看見她受一切的苦,做一切下賤的事。他讓種種醜惡的人佔有她,再一一殺掉那些人。他在她的身上施加種種折磨,像打磨一件玉器般精緻地蹂躪她,又像維護一件工藝品般仔細地修復她。週而復始。於是她知道他瘋了,她知道自己也瘋了。
你不是高昌最純潔瑰麗的花朵麼?他便要將這花朵踩在腳下,再狠狠碾碎。可是這花朵卻如魅影般映在了他的眼裡,於是他再毀滅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索落爾越來越瘋狂。最後他敗了,他的城池被胡人攻破,他的部下背叛他。他在空無一人的宮殿,瘋狂地□她。他感受到末世的恐懼,她卻感受到毀滅的愉悅。於是她仰在地上無聲地哈哈大笑。索落爾抓著她的手臂,貼著她的耳朵說:“我知道你害我,我早就知道!你毒死了我,你也就死了。”
索落爾沒有說錯,他死了,其實她也就死了。她所有的只有恨,而她所有的恨卻再沒有著落。她在休屠王的王庭裡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她死也要逃開這些人去死。
“那時我覺得應該給你一個機會。”面具停頓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撫上自己的面具,從臉頰一直到側額,緩緩將面罩摘了下來。茶茶注視他的動作,內心逐漸沉落。一旦她知道這面具的主人,她就難以脫身了。
面具被擱在了桌上,承銑卻凝著一個溫柔甚至可以說溫暖的笑容望著茶茶,彷彿心地無邪。茶茶心裡頓時一片空白,竟被這笑容激出了一絲恐懼。
“你以為我許你的自由是假的麼?”承銑把玩著一隻茶杯,柔聲問。“不,是真的。你若是真的殺了他,那我幾乎要愛上你了。可惜我疏忽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變。”他手指一收,捏碎了那隻茶杯。
多變?茶茶想起了那個承諾,和她答允時的情景。承銑站起來,湊近她,惡意地笑道:“你都告訴他了,你真是勇敢得讓我頓生敬意。他看到那幅畫時什麼反應?是不是也覺得你的樣子令人回味?”他語氣冰冷,卻柔緩地吻了一吻她的臉頰,留給茶茶一個冰涼的觸感。
茶茶的手指死死地抓住桌沿,抓得指節泛白。這人是佔有過她的,從前覺得麻木的事,現在想起卻讓她唯覺難堪。那時他也吻她了,他說你幫我殺一個人,我就給你人的自由。她點頭應允,他就突然捏起她的下巴,吻了她。這個吻沒有激情,沒有響應,只是給成交的契約蓋上一個印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