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書生難惹權貴,有些人單純看熱鬧,有些人則敢怒不敢言。
對詩環節,作為眾推的擂主,首當其衝者,裴筠庭氣定神閒,見招拆招,彷彿根本沒將好事之人放在眼中。
例如此時,欽天監監正之女蘇芷對出上句:「大雪封山鑄銀屋。」
沒過一口茶的工夫,她便接上了下句:「小爐炭火紅珊瑚。」
再有一句:「雲盡月如練。」
她亦對答如流:「水涼風似秋。」
迴圈往復,除偶有頓誤外,堪稱能言善辯,出口成章,從始至終收放自如。不少旁觀者被她的才學氣度所折服,態度稍有轉變。
挑事者挑不出大的錯處,也逐漸失了興趣,不再只抓著她一人擠兌。
裴筠庭暗自苦笑,堂堂一介武將之女,竟淪落到靠真才實學取勝的地步,實在滑稽。
正想著,對面卻突然有一位少年站出來,直指她腦門,戲謔道:「裴二小姐文采如此出類拔萃,想必武功差不到何處吧?不如你我切磋一番,好讓大夥開開眼界。」
身後幾人附和道:「對啊,光作詩有什麼樂趣,看會子別的也不錯。」
認出那是京師殿帥之子高添揚後,她正思忖是否接受,餘光忽然瞥見有一行人朝自己走來,側首一看,驟然失笑。
原來是溫璟煦和周思年來給她撐腰了。
他們一人在養心殿議事,一人是從小廝口中得知事情來龍去脈的,但最終都相遇在門外,於是並肩入席。
兩人一出現,裴筠庭如履薄冰的局勢瞬間翻轉。
溫璟煦自不必說,他一言不發,眼神猶如豢養深山的野狼,光是站在她身旁便足以令人感到害怕。
周思年身為大理寺少卿,父親位同右相,沒有哪個膽大的敢招惹他。而他俯身對上裴筠庭訊問的眼神,微微一笑。
過去幾年,都是那兩個人照顧他。自謹小慎微相識起,從未嫌棄他的體弱多病,從未對他的喋喋不休露出半分不耐,更不會讓他感到落單。
場面頓時變得有些尷尬,裴筠庭於眾目睽睽下起身,盞中斟滿茶水,抬手遙對一席人。
「近來京中流言,我亦有所耳聞。父兄徵戰在外,阿姐身懷六甲,唯有我可替他們傾訴苦楚。」她挺胸抬頭,掃視眾人,不怒自威,「鎮安侯府祖上三代皆為武將,皆身為大齊子民。而我等武將世家,自幼學的,是沙場徵戰,滿耳聽的是精忠報國,多少祖先以身殉國,我父兄何必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人在做,天在看!今日誣我侯府者,妄圖替天行道者,往後都瞧好了!」
「還望諸位看官多讀書,習得禮貌待人,悟出明辨是非,再來評判對錯。」
……
嘉瑞三十九年三月,正逢仲春與暮春之交,萬物吐故納新,四處呈現一派春和景明之象。
惠風和暢,春光明媚,一樣據稱是燕懷瑾貼身物什的東西自坤寧宮送到裴筠庭手上,婧姑姑說,那曾是他囑託過,若不幸戰死沙場,定要交予裴筠庭的東西。
將此物拿在手後,她沉默良久。
打從得知噩耗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安慰裴筠庭,生怕她哪天想不開,一併隨燕懷瑾去了。銀兒軼兒整日都緊張著她,倍感壓力。
然而每當有人謹慎問及此事時,她卻說——
「不會是他,他不會死。」裴筠庭篤定地重複道,「他是燕懷瑾,必不會如此輕易地離開。」
都以為是她悲傷過度,自欺欺人,實際唯有她自己知曉內情。
她只是在等,等承乾殿的桃花初綻,等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陌上花開,故人盡可緩緩歸矣。
第一百一十四章 桃枝
日子轉眼便至清明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