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摔跌在地,忽然間,見到了一個人!
孤寂淒涼的峰頂,一名披頭散髮的男子望著自己,這人額上刺著血紅色的“罪”字,左腿斷折,渾身浴血。這人好慘的模樣,不是他自己,卻又是誰?秦仲海呆呆望著地下,那地面結了一層薄冰,平滑如鏡,卻把自己的醜態照了出來。秦仲海痴痴望著自己的倒影,撫摸滿是血汙的面孔,喃喃地道:“你奶奶的,原來老子就是神啊?”
費盡辛苦,九死一生,看到的卻是一個半死不活的自己。秦仲海忍不住哈哈大笑,淚水滾落,罵道:“操你奶奶的!師父!這算是什麼屁啊!你戲弄我嗎!”他舉起拳頭,奮力往薄冰捶落,霎時將之擊為粉碎。
秦仲海爬起身來,口中狂罵不休,亂揮亂打之間,一時全身脫力,跪倒在地。他仰天叫道:“老天爺!你回答我!刺面流放,這就是我秦仲海的下場嗎?”他縱聲大叫,陡地狂風擊來,好似正面給他一拳,已將他吹翻在地。這風世間絕無僅有,乃是萬仞高空之上才有的氣流,風勢急速,帶動無數雪塊泥沙,全數打在身上,比之絕頂高手的掌風還要猛烈。
秦仲海牢牢抓住地下岩石,以免給烈風捲走,一時風颳岩石,起了尖銳怪響,好似鬼魅笑聲,秦仲海恍然大悟,這聲響正是先前在山腰聽到的笑聲,哪有什麼妖怪了?不過是烈風呼嘯而已。
無神無鬼,無妖無魔,焉有什麼奇蹟出現?秦仲海心如死灰,霎時滾倒在地,亂叫亂吼:“假的!他媽的全都是假的!什麼天命,什麼奇蹟,放屁!全是放屁!”
秦仲海苦笑一聲,頹然抱頭。他剛從京城出來時,傷得連路也走不動,但方子敬一番言語相激,卻激發他一身的倔強之氣,終使他攀上峰頂,俯瞰天下。可再來呢?還能做什麼?再去攀另一座山峰麼?然後呢?
秦仲海怔怔出神,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不論再爬多少山峰,他永遠都是一個殘廢,一個穿了琵琶骨的斷腿瘸子。秦仲海爬起身來,悲憤大叫:“狗雜碎!你們這般待我,終有一日,秦仲海十倍報答!”他嘶聲大吼,難以自己,忽然之間,又從地下碎冰見到了自己的倒影,只見自己跪在地下,全身殘廢,卻還滿面復仇怒火,實在不自量力到了極點。
秦仲海呆了半晌,軟倒在地,心道:“秦仲海啊,你身體殘廢,連山峰也下不去,還想再殺人放火麼?算了,下山吧,我這條命是大哥換出來的,自該珍惜。秦仲海啊秦仲海,乖乖回鄉種田養雞,娶房媳婦度日。傳宗接代,隱姓埋名,這便是你的天命……”
他嘴角泛起苦笑,閉上了眼,想像自己揹著嬰孩,打水煮飯,從此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他輕嘆一聲,咬住了下唇,霎時之間,想到了孃親。
秦仲海心下大慟,淚水奪眶而出,劉敬說她給人一刀斬去首級,死後裸體示眾,羞恥難言,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有什麼罪?想自己哥哥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死前飽受驚嚇,腰間給人用火槍打出大洞,難道這便是他的天命麼?
這上蒼何其殘忍,一樣是人,自己爹爹只是殺死皇帝一人,卻要用滿門老小的性命來陪,難道這便是公道?便是老天爺訂下的規矩麼?
秦仲海心中悲苦難言,他是當世虎將,身懷血海深仇,哪知卻淪落成這樣苟延殘喘的下場,他掩面大哭,傲氣蕩然無存,霎時跪地磕頭,叫道:“老天爺!求你開開眼,我是當世虎將,我不要種田養雞,我不要做殘廢,我要為爹孃哥哥報仇……你開開眼,把武功還給我吧!”他此刻神智恍惚,如同癲狂,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全然制不住自己,心神激盪間,只是跪倒在地,叩首連連。
跪拜良久,滿空星光照耀峰頂,山峰上一片寂靜,除了秦仲海抽抽咿咿的哭聲,四下別無聲響,他哭了良久,呆呆望著天際,上天卻一如平常,只冷冷俯視蒼生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