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許久,公子楚抬起頭,望著天上舒捲的白雲吐出一聲低笑,“要知道,在這一場博弈裡,若是我一開始就想贏,如今早就贏了。”
他黯然:“只是……那顆屠龍之子,之前一直落不下手罷了。”
穆先生默然。兩人便又重開一局。
園中寂靜,只聽棋子稀疏落下的聲音。遠處高樓上的歌吹之聲還在繼續傳來,伴隨著歌姬舞女的嬌笑,在驪山上空迴盪,如平日般醉生夢死。
“東昏候今日又來了麼?”穆先生問。
“嗯。”公子楚頷首,“他又看中了雲泉從衛國帶來的一個侍女,被拒後尤不死心,大概今日又藉機來糾纏了。”
“怪不得公子要避了開去。”穆先生笑,“原來有這麼一筆風流帳。”
“雲泉一貫不大看得起這個亡國之君,自然不會答應。”公子楚微笑搖頭,“但是東昏候卻是個死纏爛打的人,我怕被他纏著去做說客,只好跑出來求耳根清靜。”
穆先生苦笑搖頭:“東昏候一直被大胤禮遇,養尊處優,身邊的姬妾只怕都快有一百人了吧?如此酒色之君,怎能不亡國?——只可惜了龍首原上那十萬將士。”
“……”公子楚拈著棋子的手忽然一頓,低聲,“十萬將士也罷了,只是可惜了舒駿。”
聽得那個名字,穆先生也是一震,抬起眼看著臨枰的白衣公子,良久才嘆息:“原來公子還記著那件事?——龍首原一戰,想來至今心中耿耿吧?”
“是啊……”公子楚凝望著棋盤,上面一黑一白兩條大龍已經成形,正相互鬥得難解難分,“要知道我與舒駿多年雖互有勝負,卻也相互引為知己,並不希望看到他有如此下場。”
穆先生嘆息不語。
十年前,身為四公子之一越國公子昭率軍死守房陵關,令胤國大軍幾度無功而返。眼見強攻不下,公子楚派出門下著名的謀士解離,持黃金萬兩遊說于越京,令昏庸的君主對多年來手握大軍駐守在外的公子起了猜忌之心。
前線將士還在血戰,深宮降表卻已籤。
越國國君一連五道金牌,急令公子昭從房陵返回帝都——然而一入禁城,卻遭到了猝及不妨的襲擊,三千御林軍埋伏在紫宸殿,猝下殺手,從前線回京敘職的一百餘人無一倖免,而公子昭滿門上下六十餘人也被秘密處決。
固守房陵關多日的戰士們失去了首領,又不肯聽從國君解甲投降、迎敵軍入關的旨意,孤軍血戰三個月,最後被大胤軍隊全殲——十萬人戰死,剩下的近十萬人被司馬將軍坑殺於龍首原,一時間血流千里,鬼哭遍野。
“選擇了錯誤的君主,再優秀的臣子也不過落得如此下場。”公子楚眼裡並無哀惋之意,“不過,有十萬將士陪葬,想來舒駿他也不會寂寞了。”
“公子當日為何不阻止司馬將軍坑殺降卒?”穆先生嘆息,“此事之後,天下均以此責備公子失德——連後來皇上試圖賜死公子時,還提到了這件陳年舊事,以此旁證公子貌似恭謙下士,實有豺狼之性。”
那般尖銳的問題,雖是心腹謀士,亦是多年不敢當面問及。
“當時沒有更好的方法,”公子楚卻只是淡淡回答,並無避諱,“交戰多年,大胤最後雖獲慘勝,內外卻疲弊已極——十萬降卒如何處置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我不能冒險。”
穆先生默默頷首。不錯,以當時情況,若放其回國,不啻於給越國留下東山再起的本錢;若關押起來,不要說是留下一顆燎原的火種,就是光養活這十萬人也會令大胤不堪重負。
“那樣的亂世殘局,總要有人來收拾——而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往往也是最殘酷的。”公子楚唇角露出一絲冷笑,“就算我為此揹負罵名或折了壽命,也總好過三五年後越國捲土重來,讓大胤再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