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是熟人。她撿起地邊的鐵鍬拍著土坷垃,說我和孫晉是朋友,老朋友了,我常來,只是沒看見你,其實我還吃過你烙的餅。我說手藝還可以吧?她說不敢恭維,硬得能打死人,水加少了,面餳得也不到時候。我說那是我們山東人吃的,有地方特色。她說地方特色就是咬不動,不讓人吃。又問要不要幫忙。我說門口有水桶,你幫我打點水來。她把鐵鍬插在地裡,提著桶進屋去了。坦率說,我不願再看見她,尤其是現在,在孫晉家裡。當然,她不會知道我的背景,但是孤城驛那一段已經夠糟糕的了,我不想讓孫晉知道我曾有過流浪的經歷,而這個女學生和孫晉的關係似乎很密切,看樣子是躲不過去的。她提了一桶水出來,左手還拿著水瓢。我說你把水桶放在地邊,別弄髒了衣服。她放下水桶,把褲腳綰了兩道,然後把水桶拎到地裡,拿起水瓢幫我澆水。一棵辣椒苗栽下去,我隨手在壟上旋出一個小坑,她就把水澆在坑裡,可能澆得急了,有兩棵辣椒苗漂起來,她重新給栽下去,弄得滿手爛泥。“你栽得太淺了,”她伸出雙手,“來,幫忙給衝一下。”我舀了一瓢水給她沖洗,說以前沒幹過這麼髒的活吧?她說她們學校有一片菜地,都是學生自己種,在學校她是主要勞動力,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過。她洗完手,接過水瓢,說你栽的是兩個品種。我說一種是尖椒,辣的,你跟前是綠袍子,甜椒。問她上幾年級了,她說上三年級,再有兩個月就畢業了。 我說你們崇正師範挺出名的,畢業後找工作不會有問題吧?她說只要願意,基本上都能找到工作。我說有不願意的嗎?那還唸書幹什麼?她說想法不一樣,崇正是教會學校,重視修行培養,是個出淑女的地方,學校還有家政課,居家過日子用得著,有的人出來直接當太太了。我說那應該是個不錯的學校,即使當不上太太,能做個淑女也挺好的。她說那是以前,現在沒有淑女了,四六年畢業的是最後一批淑女,現在提倡革命化教育。我說那也不錯,當淑女畢竟累人。她看看我,笑著說你這個人挺圓滑,是不是做生意養成的習慣,說起話來一點是非觀念都沒有。我說是厚道,順其自然,只要你們自己願意,怎麼說都有道理。我栽上最後一棵辣椒,看看桶裡的水用完了,便又去提了一桶來,問她最近見過程天佩沒有。她沉默了一會兒,問我是怎麼認識程天佩的。“一個偶然的機會。” 我說,“他的年齡和閱歷不相稱,好像經歷過很多事。”
孫晉的朋友(4)
“有過一些經歷,我和程天佩……我們都是沒有家的人。”她遲疑了一下,說,“孫晉不知道程天佩的事,我從來沒跟他說過。”
“那麼,我也不能跟孫晉提這件事了?”
“我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她在地邊蹲下來,伸手在壟上按了按,說,“該培土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孫晉回來了,他買了一些菜,還領來一個蘇聯軍人,孫晉介紹說這是哈達耶夫同志,旅順基地駐唐河辦事處的翻譯。哈達耶夫熱情地和我們握手,並輔以中國式的點頭問候,說:“我很高興,我很高興。”這位哈達耶夫同志魁梧英俊,一米八幾的個頭,留有短短的修剪整齊的唇髭,一雙藍眼睛既有職業軍人的矜持,也有俄羅斯草原的曠遠深邃。他穿一身軍便裝,腳上是一雙高腰靴子,沒戴帽子,黑頭髮有幾分俏皮地由左向右,齊齊蓋住前額,很隨意的樣子。
孫晉把買來的東西放在灶間,讓我和羅蘇維做飯,然後他和哈達耶夫進了東屋,關上門在商量什麼。午飯是羅蘇維做的,我只是給她打下手。羅蘇維很會做菜,紅燒黃魚,乾煸青豆,七八個菜一會兒便停當了。孫晉買了兩種貽貝,一種是黑色的,一種是黃色的,另有幾個巨大的梭子蟹,每個足有一斤重,高高摞在盤子裡,看起來挺壯觀的。等菜齊了,我去喊他們吃飯,哈達耶夫見了那一桌子菜,便誇張地說真是太豐盛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