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莊寺在屏風山東坡的一處山坳裡,從下面望去,只能看見一些大樹的樹梢。沿山路上去,拐過一處突出的岩石,迎面是一座石頭鐘樓,鐘樓北面有一個水塘,水塘上有木橋與山門下的石階相連。
午後的大莊寺空閒靜寂,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西側禪房前面有幾簇芍藥枝葉繁茂,綴滿了肥大的紫紅色花朵,佛殿臺階下鋪著兩張葦蓆,晾曬著半乾的草藥。
我們在佛殿前投了香火錢,每人上了一炷香。嶽寶瑞說你是第一次來,應該許個願。我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什麼迫切的願望,索性為李廣武和郭蘭祝福,我雙手合十,心裡說如果我佛有靈,請讓我兄嫂早日和好。然後退到旁邊。嶽寶瑞說等一下,再抽個籤看看。我走到香案前,信手拈出一支,見上面是四句話:“業果善不善,所作受決定,自作自纏縛,如蠶等無異。”我把籤遞給嶽寶瑞,他看了看,說:“非詩非文,像是和尚的偈句。”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笑面韋馱(3)
“大概是說我作繭自縛。”我笑道。
“作繭自縛……”嶽寶瑞若有所思地重複道,“還正經是一段公案,意思不難理解,可是這裡面像藏著玄機,等一會兒問問西禪和尚。”他把那支籤插在籃子裡,“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縛裹。”嶽寶瑞隨口吟出一句,“這是陸游的詩。”
我心頭不由一愣,如果籤文裡真的暗藏玄機的話,機鋒所指,是不是我諱莫如深的那件事!但願那個冒名頂替的騙局不至於把我纏繞進去。
“籤文上的話總是模稜兩可,”我說,“都是一些囫圇話,怎麼解釋都行。”
嶽寶瑞向我使眼色,大概是不讓我在佛殿上亂說。細看神像,如來和羅漢都是以前見過的,只有護法韋馱有些異樣。在我們老家那邊,韋馱將軍都是左手叉腰,右手拄寶杵,站開馬步作金剛怒目狀,而這裡的韋馱卻雙手合十,面露微笑,寶杵置於腕上,雙腳併攏,既中規中矩又和藹可親。我把這個印象告訴嶽寶瑞,嶽寶瑞說韋馱像是有講究的,雲遊僧人每到一處寺廟,拜佛的時候都要留意韋馱,若是橫眉怒目,是說本剎財力有限,吃頓齋飯趕緊走人,如果是面帶微笑的,說明是“十方剎”,可以住下來,和尚們都知道這個規矩。我說唐河真是個好地方,人厚道,連韋馱都這麼和氣。
我們在院子西面的禪房裡找到西禪和尚。我對大莊寺並沒有多少興趣,真正想來看的就是這個落拓不羈的老和尚,看過他的畫和詩,我把他想象成仙風道骨的高僧,而禪房裡的老和尚看起來卻挺糟糕,花白的頭髮亂糟糟的,差不多可以梳成分頭了,鬍子拉碴的,眼睛還有些斜視,如果不是嶽寶瑞介紹,我絕不會想到面前這個老頭就是西禪。
老和尚午覺剛起來,哈欠連天的,邊係扣子邊朝板凳努了努嘴巴,示意我們坐。嶽寶瑞管老和尚叫師父,說去年的黃酒沒做好,今年是祥記南貨店的酒引子。老和尚見了酒眉眼活泛起來,掙著從睡塌上爬起來,拔開甁塞先聞了聞:“不錯,是黃酒的味道。”說著就灌了一大口,隨之又拈起一條鹹豬肉,撕一小塊填進嘴裡,並進一步誇獎豬肉,說是醃得地道,如果能上屜蒸一下,味道會更好。“牙不行了。”老和尚偏著腦袋用力咬嚼,“振邦公在世的時候,蒸肉要配十二種作料,你們家的醃肉可是沒少吃。”
“我媳婦只知道五種,”嶽寶瑞說,“正想問問師父,還記得那十二種作料嗎?”
“我只管吃不管做。”老和尚說,“其實也未必就是十二種,十一種也可,十三種呢,也無不可。佛法貴空,塵世貴有,有在哪裡,在心,心裡有,是大有,大有能化粗糲為珍饈。”
嶽寶瑞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下文,便問起近來可有新作。老和尚說閒來無事,便要習竹*,或付與和風,或託與南柯,只是沒有形諸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