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雷攬住她,用手撫摸著她的頭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靄如靠在他的懷裡,盡情的痛哭著。足足哭了有半小時,一切的悲哀痛苦似乎都發洩完了。她抬起了頭,孟雷用手絹拭去了她的淚痕,她潮溼的眼睛看起來是孤苦無告的。像個剛受過委屈的孩子,她幽幽的說:
“明天我要下鄉去辦爸爸的後事,大概要一星期才能回來。”“要不要我陪你到鄉下去?”孟雷同。
“不!”她簡短的說。一星期後,靄如從鄉下回來,她變了。她不再歡笑,也不喜歡說話,每天除上課外,就沉默的守在自己的小屋子裡。她雖然照樣接待孟雷,卻失去了往日那種欣喜和愉快。孟雷也沉默了許多,常常,他們只是默然相對。一天晚上,孟雷握住她的手,沉痛的說:“靄如,看著你一天比一天憔悴使我難過,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不要問我,”靄如把頭轉開:“我沒有權干涉你的一切。”
“靄如,我從沒有跟你談過我太太,你不瞭解她,她完全是個舊式女人。對於我,她像一隻狗一樣的忠實。我曾經考慮過離婚,但是我開不了口。如果我說了,她的世界就完全毀滅了,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我沒有辦法提出,這是道義的問題。”靄如點點頭,淡淡的說:“是的,你沒有辦法提出,你怕傷了她的心,但是,你並不怕傷我的心,你怕她痛苦,你就看不到我的痛苦——”“靄如,”孟雷喊:“你這樣說是不公平的!”
“好了,”靄如望著窗外說:“我們最好不要談這個問題——最近,爸爸一死,我好像變得脆弱了,我怕失去一切的東西,事實上,我根本什麼都沒有。——我一定要挺起腰,要使自己勇敢起來!”她挺了一下背脊,眼淚卻奪眶而出,她悄悄的擦掉它,抬起頭來,淒涼的笑了笑說:“我沒有意思要你離婚,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可是,我們這種交往必須結束!”
孟雷不說話,只握緊了靄如的手,握得她發痛。
“孟雷,我想離開這兒,時局這麼亂,學校裡一天到晚鬧學潮,根本上不了課。我想到香港或臺灣去。
“我也想到臺灣,我們可以一起走!”孟雷說。
“不!我不會和你一起走,我不願見你的太太和孩子,我們各走各的,趁此機會,大家分手!”
“靄如,你真想分手?”孟雷咬著牙問。
“難道你想要我做你的情婦?做你的地下夫人?孟雷,我不是那樣的女人,你找錯物件了!”
“靄如,你瘋了,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孟雷臉色蒼白,搖著靄如的肩膀說。“或者我是瘋了,孟雷,你正眼看過我的生活嗎?你知不知道每晚你走後我流過多少淚?你知不知道我夜夜不能成眠,睜著眼睛到天亮?——哦,孟雷,”她猛然拉住他的手,望著他的臉,近乎懇求的說:“和她離婚,孟雷,和她離婚,我們一起走,走得遠遠的。”孟雷看著她的臉,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但卻木然的說:“不!我不能!我不能丟下她,我不能這樣做!”
靄如廢然的站起身來,走到視窗,臉向著窗外說:
“再見,孟雷!”“靄如!”“再見,孟雷!”靄如重複的說:“三天之內,不要來找我,我們彼此都需要思索一番!”
“好,靄如,我過三天再來看你,希望那時我們都冷靜一些,可以得到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法!再見,靄如!”
“再——見。”靄如低低的說。
三天之內,孟雷果然沒有來。第四天一清早,靄如就悄悄搭上了火車,告別了北平,也告別了孟雷。經過一段跋涉,輾轉到了臺灣。在臺灣,她找到一個教書的工作,安靜的過了兩年。這兩年,她像一隻怕冷的鳥,把頭藏在自己的翅膀裡,靜靜的蟄居著。她沒有朋友,沒有親戚,除了給學生上課之外,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