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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人間失格》 手記之一(3)

“喂,阿葉,那種穿著不合時宜喲!”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無限的愛憐。是啊,無論怎麼說,我都不是那種不知冷暖,以至於會在大熱天裡裹著毛衣四處竄動的怪人吶。其實,我是把姐姐的綁腿纏在兩隻手臂上,讓它們從浴衣的袖口中露出一截,以便在旁人眼裡看來,我身上像是穿了一件毛衣似的。

我的父親在東京有不少的公務,所以,他在上野的櫻木町購置了一棟別墅,一個月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那裡度過的。回到家裡時,總是給家中的人,甚至包括親戚老表們,都帶回很多的禮物。這儼然是父親的一大嗜好。某一次,在上京前夕,父親把孩子們召集到客廳裡,笑著一一問每個小孩,下次他回來時,帶什麼禮物才好,並且把孩子們的答覆一一寫在了記事本上。父親對孩子們如此親熱,還是很罕有的事情。

“葉藏呢?”

被父親一問,我頓時語塞了。

一旦別人問起自己想要什麼,那一剎那間裡反倒什麼都不想要了。怎麼樣都行,反正不可能有什麼讓我快樂的東西——這種想法陡然掠過我的腦海。同時,只要是別人贈與我的東西,無論它多麼不合我的口味,也是不能拒絕的。對討厭的事不能說討厭,而對喜歡的事呢,也是一樣,如同戰戰兢兢地行竊一般,我只是咀嚼到一種苦澀的滋味,因難以名狀的恐懼感而痛苦掙扎。總之,我甚至缺乏力量在喜歡與厭惡之間擇取其一。在我看來,多年以後,正是這種性格作為一個重要的因素,造成了我自己所謂的那種“充滿恥辱的生涯”。

見我一聲不吭,扭扭捏捏的,父親的臉上泛起了不快的神色,說道:

“還是要書嗎?……淺草的商店街裡,有一種獅子賣,就是正月裡跳的獅子舞中的那一種吶。論大小嘛,正適合小孩子披在身上玩。你不想要嗎?”

一旦別人問起我“你不想要嗎”,我已是黔驢技窮了,再也不可能作出逗人發笑或是別的什麼回答了。逗笑的滑稽演員至此早已是徒有虛名了。

“還是書好吧。”長兄一副認真的表情說道。

“是嗎?”父親一臉掃興的神色,甚至沒有記下來就“啪”的一聲關上了記事本。

這是多麼慘痛的失敗啊!我居然惹惱了父親。父親的報復必定是很可怕的。眼下如果不想想辦法,不是就不可挽回了嗎?那天夜裡,我躺在被窩裡一邊打著冷戰,一邊思忖著,然後躡手躡腳地站起身走向客廳。我來到父親剛才放記事本的桌子旁邊,開啟抽屜取出記事本,啪啦啪啦地翻開,找到記錄著禮物的那一頁,用鉛筆寫下“獅子舞”後才又折回去睡了。對於那獅子舞中的獅子,我提不起一星半點的慾望,毋寧說倒是書還強一點。但我察覺到,父親有意送給我那種獅子,為了迎合父親的意志,重討父親的歡心,我才膽敢深夜冒險,悄悄溜進了客廳。

果然,我的這種非同尋常的手段取得了預料之中的巨大成功。不久,父親從東京歸來了。我在小孩的房間裡聽到父親大聲地對母親說道:

“在商店街的玩具鋪裡,我開啟記事本一看,嗨,上面竟然寫著‘獅子舞’。那可不是我的字跡吶。那又是誰寫的呢?我想來想去,總算是猜了出來。原來是葉藏那個孩子的惡作劇哩。這小子呀,當我問他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吃吃笑著,默不作聲,可事後卻又想要得不得了。真是一個奇怪的孩子吶。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自個兒卻一板一眼地寫了上去。如果真是那麼想要的話,直接告訴我不就得了嗎?所以呀,我在玩具鋪裡忍不住笑了。快把葉藏給我叫來吧。”

我把男女傭人們召集到西式房間裡,讓其中的一個男傭胡亂地敲打著鋼琴的琴鍵(儘管這是偏僻的鄉下,可在這個家裡卻幾乎配備了所有的傢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