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難過,便騙它說都是好用的,它也總是心滿意足為我尋新的藥。我將不大管用的藥藏在了床底,總想著找一個老野不在的日子扔了出去,卻老是懶惰忘記。而後有一天,我想起來再翻看床底時,那裡竟空空如也。我本以為是銀穗姐姐扔了出去,並不在意,可今日一見,便才恍然大悟。
“傻瓜,不值幾個錢,幹嘛不捨得扔?”
老野總是這樣,木訥少言,卻心細如塵。
可惜,我把它丟了,我沒好好待它。之前總是說事務繁忙,等有日與它一同出門踏青,一同去吾家酒館吃一頓好的。細細想來,時間總歸是有的,只不過我總撿著那些自己覺得要緊的事做,總覺得來日方長,等我當上了將軍,便可以帶它吃香喝辣,可如今回頭細想,那些我覺得要緊的事又有多少是當真要緊,推不掉的呢?
沒有,只是我不願推掉罷了。
我總是撿著親近的人傷害,總覺得他們不會因此而離開,他們懂我。
說到底,不過是自私。
可自私的是我,為何死去的是老野呢?
這世間,當真不公平。
不知多久,我緩了緩情緒,又繼續走著,每個房間都轉那麼一圈,每個房間都有俯拾即是的回憶。
待繞到我的房間,我沒有進去。因為我自己,沒什麼值得回憶的。
轉到後院,便見落花滿地,在夜風中輕輕揚起一角,又不著痕跡落了下來。起起伏伏,花海翻波。銀穗姐姐喜歡桃樹,這院中的幾棵在我來時便早已亭亭,桃樹圍繞之間,有一明鏡,明鏡映出天上的月輪,這牆頭腳下,總共有兩個月亮。
這個小池,是我開的。我喜歡菡萏,便與銀穗姐姐商量著,在她的寶貝桃樹中間,開了個小池塘。如今算來,這池中的菡萏也有一百歲了,早就成精了。
涼風吹過,紛揚的花瓣落入水中,惹起點點漣漪,在那一圈圈的波紋之中,我彷彿看到一個白衣少年,破水而出,對我暖笑輕揚。
我還記得,那是去年的,這個時節。
尊上四百歲壽宴,我喝得有些多,想回家卻不知怎的繞到了後院,飛身翻牆卻撲通落入一片冰涼之中,讓我的酒霎時醒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我大氣的抹了把臉。日近黃昏,微風拂過我溼透的身軀,我打了個噴嚏,才想起上岸這回事,便把壓斷的幾朵蓮梗撥開,淌著水上岸。上了岸後,衣服吸了水頗為沉重,我便也不管涼風嗖嗖,背對岸邊運氣烘衣服。忽的,身後樹葉簌簌響起,我驚覺有異,猛地回頭,一點人影也無。
難道,我多想了?我默默轉過頭來,只見貼面站著一人,以我的高度只能看到那人下巴。我嚇了一跳,急急往後躲去,慌忙中忘記身後便是池邊石巖,於是被絆了一下,身子堪堪向後仰去,手卻向前抓,正好抓到了前面這人的衣襟,他也反手扯住我的胳膊,卻無奈落勢洶洶,我拉著他,又在池中走了一遭。
我一時氣憤,在水中依舊緊緊抓住那人的衣襟,腳下剛一探到淺池底,便猛地站起,順道把他也從水中抓了起來:“誰啊?沒長眼啊?”
那人從水中站起,白衣溼透,白玉髮簪依舊將水潤墨髮規整束起,潤眉朗目,眼中含笑,氣質清絕。我當下愣在那裡,靈臺不甚清明。
他修長的手按在我抓著他衣襟的手上,聲音溫暖而寬厚:“百年不見,脾氣見長。”
那是我們,在時隔近百年之後,初次相見。
我呆立原地,連那抓在他衣襟上的手,都忘了鬆開。
他見我如此,抬手捏了捏我的耳垂,用他那低沉溫和的嗓音緩緩說著,像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果然還是用了我給你取的名字。”
是啊,我的名字,還是他起的,用了一百年,還算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