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我敬著夫人為府中主母,也純是看著老爺的面子。家內的大小事務夫人做主我不攔著,已經足夠尊重了;夫人若是在外面給我難堪,那便是僭越,休怪我說話難聽……”
令秧輕輕地打斷他:“我糊塗了,怎麼皇上的聖旨到了給咱們賞賜,反倒是我做錯了不成?楊公公是謝先生在田地裡發現的,莫說是朝廷的宦官,哪怕是個販夫走卒,難道能見死不救?我沒告訴你也是因著你去書院了不在家,你如何連點兒道理也不知道了呢。”
川少爺的臉慢慢地逼近了她的,那麼清俊的面龐,也可以被激憤撕扯到猙獰的地步:“我忘了告訴夫人,休要再提那個謝舜琿。一個也算是讀過聖賢書的男人,在這種時候給閹人幫忙,真是丟盡了天下讀書人的顏面!這裡究竟是唐家的地方還是謝家的地方?他自甘墮落也便罷了,牽累得所有人都知道是我的府上窩藏了那閹人,我如何回書院裡去交待眾人?”
“既是讀過聖賢書的。”令秧的聲音裡毫無懼怕,“便該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謝先生當日如何待你不用再提了,單理論這件事情,皇上的賞賜都來了咱們家,這難道也是有錯的?”
“婦人之見,跟你講不清楚!”川少爺暴躁地揮了揮手,險些抽到令秧臉頰上,“看看天下讀書人,哪個不罵閹黨?即便是聖上也知道讀書人跟閹人水火不容,即便是因為閹人得罪了聖上,也只是一時,子孫後世也會記得你做了讀書人該做的事;即便聖上一時氣急了砍了你的腦袋,過一陣子照樣後悔給你立碑……你們這些見識短淺的婦人如何能懂得這個?靠著諂媚閹人換來這一星半點的小利,髒汙的是我在外頭的名節!你以為天底下只有寡婦才在乎名節麼?”
“話雖如此說。”令秧覺得自己被傷害了,“趕明兒楊公公走的時候,你不照樣地點頭作揖,你敢當著他的面說一句‘閹人’麼,以前還覺得謝先生說話離經叛道,現如今才知道……”
“休要再提他!”川少爺快要吼了起來,“我不會準他謝舜琿再踏入我家門半步!溦姐兒的婚事我明日便去退了,我不知道他究竟灌過什麼迷魂湯給夫人,總之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你敢!”令秧真的被激怒了,可惜她委實不大會罵人。
“我如何不敢!”
“你毀了我女兒的婚事,老爺還在天上看著呢!”令秧混亂地喊道,頭腦一陣發暈。
“老爺在天有靈必定恨不得溺死她。”川少爺突然間冷靜了下來,“她是你和我的女兒,你打量老爺真的會不知道?”
這是令秧第一次從人嘴裡聽見這個,赤裸裸的真實,她腦袋裡像是飛進了成百上千只蜜蜂,指尖也像是發麻了,在袖子底下冰冷地顫抖著,就連那隻殘臂此刻也像是又有了知覺。
她揚起手想打他,可就在此時,門開了——小如那丫頭到哪裡去了怎麼不攔著呢,是她把小如打發到廚房去的,她真是該死,她木然地望著門邊臉色慘白的蘭馨。川少爺立即換上了一副鎮定的語氣:“你跑來做什麼,回房去。”
蘭馨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目不轉睛地瞧著令秧,因為失了血色,一張臉倒益發顯得粉雕玉砌。她微微一笑:“夫人別憂心,蘭馨什麼都沒聽見。蘭馨不過是擔心夫人這邊有口角,所以才來看看的。沒事的話,我回去了。”
那天夜裡,蘭馨把自己吊死在了臥房的房樑上。她的丫鬟直到黎明時分才發現,她早已冰涼。
那日,楊琛的早飯比平時來得遲了些。令秧拎著食盒進來的時候,居然還寧靜地一笑:“楊公公,不好意思,今日府裡出了點子事情。”她發現他正用力地看著她,便安靜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滿臉的悲憫:“夫人這就太客氣了,我知道府上出了大事。饒是這樣還要勞煩夫人,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