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中的貨品,枉她已活了一千二百六十多年,兀自未曾見過。
然則,胡依依看歸看,手中銀兩也是不愁,她卻沒有半點想要購買的意願。她見大街上不時有行人歸家,抬頭又見日色偏西,心道小無病只消半個時辰便會到家,我可得早些回去準備晚膳了。
於是,胡依依加快腳步,便帶著舒恨天、朱無能往自家醴泉坊的方向大步而行,待得她將出西市之時,驀地見街頭上竟仰面躺臥著一個乞丐。
長安城內乞丐雖多,然京兆府衙有明令,東西兩市、繁華街口,乞丐一律不得走動,若一經發現,立時抓入衙門問罪。此刻,這西市的街口是何等繁華的路口,來往商旅絡繹不絕,商販叫賣之聲亦充斥於耳,在大街上竟出現這樣一個仰面躺臥著的乞丐,還兀自呼呼大睡,這景象怎能不令胡依依嘖嘖稱奇?
“小舒,你看,這裡怎麼會有一個乞丐?”胡依依手指著躺臥在地的那人,向舒恨天問道。
舒恨天原本並未留心,他只顧著與朱無能打趣,一會兒摸摸他的肚皮,問他吃飽了沒有;一會兒又拍拍他的粗腿,催促他快些走路,此刻見胡依依相問,便循聲望去,只見地上躺著一個蓬頭垢面,衣衫邋遢的乞丐,隨即道:
“老姐姐,去年一整年乾國大旱,多少人餓死了?沒餓死的也只能跑到這長安來討口飯吃,這裡躺著一個乞丐,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咳!……”胡依依嘆了一口氣,道:
“我瞧他也怪可憐的,這一身衣服已不知多久沒洗,還有他臉上的鬍子頭髮,都快分不清了,小舒,你給他一些銀兩吧!”
舒恨天搖了搖頭,心道,長安城內不知有幾千個乞丐呢?你都施捨得過來麼?不過,他知這位大姐一向心地善良,最見不得那些弱小無助之人受苦,是以便欲從腰間的兜囊內去掏一些碎銀出來。
不想,舒恨天掏了半天,卻連半兩碎銀也未能找到。原來,他一向大手大腳慣了,一旦給出去的銀票,他從不讓店小二找零。是以,長安城內幾乎所有酒樓的跑堂,均已知這“舒大人”豪闊之名。今日他出門照例帶了兩千兩銀票,只是,方才得月樓他一場宴請,為顯他出手氣派,他叫了滿滿一大桌山珍,又買下了一整壇四十年陳的“汾陽醉”,竟已將他手中銀兩花光。
“老姐姐,不巧,我的銀兩都花在方才得月樓中宴請二哥他們了!”舒恨天攤攤手,有些難為情道。
“我不是剛剛給了你五張銀票麼?”胡依依問道。
舒恨天忙擺手道:“那可不成!那五張銀票可是老九的‘賣身錢’,我要好生藏著的!”
“哎呀!”胡依依不耐煩道:“銀票有什麼好藏的?!那都是些最為汙 穢之物!更何況九妹這個惹禍精,翠雲樓的老鴇能將她要進去,我謝她還來不及呢,我要她家的銀票作甚?!”
胡依依的意思,是那五張銀票都出自青樓,能有一張是清清白白的麼?也不知那翠雲樓是透過什麼法子每日賺取這大把的銀票,她自然是嫌棄它們不太乾淨,此刻,用它們賙濟乞丐,那是最合適不過。
只是,舒恨天卻不這麼想,他覺得,用“賣了毛嬌嬌”換來的錢,卻隨意送給一個乞丐,這似乎不太合情理。然則,他見胡依依堅持要給,也只得從懷中取出那一疊銀票,猶豫了半響,從中抽出了一張百兩的銀票。他心道,這一百兩銀子若省著點用,夠這個乞丐吃十年的了……
忽然,舒恨天身後的朱無能,不知何故,竟一把搶過了舒恨天手中的那一疊銀票,大步走到乞丐的身邊,將銀票塞入乞丐的衣袖中,還向那乞丐連連作揖,神色恭敬地說道:“師傅,嗯……這些銀票給你!你慢慢用啊……”
這一下,非但是舒恨天,連走在最前頭的胡依依也不禁心中大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