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有些生氣地瞪了她一眼,說:“司令去世了,就是清晨的事。”
他們快步走到海邊。
醫生蹲在不遠處收拾東西,軍官和士兵們站在遠處。
上午的風依舊寒冷,徐慧掩緊衣襟,瑟縮著站住。
她腳下的雪地上,是一串正在融化的足跡,孤零零地延伸向遠方。
足跡盡頭,海防司令新十七軍中將軍長司徒雪漪靜靜地躺在海邊,手杖倒在身旁。
徐慧在這樣冷的天氣裡打了個噴嚏,她低頭看看腳下正在融化的雪地裡的足跡,心想,過不了多久,當這些足跡都融化的時候,新的時代就真正到來了。
所有這些,千千萬萬像司徒雪漪這樣,奮鬥過,輝煌過,苦痛過,徘徊過,曾出於各種原因,站在歷史社會的大潮前沿或多或少地為國家民族做過什麼的人,他們的經歷,他們的故事,他們的喜怒哀樂,都將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遺忘。
無法留下一絲痕跡。
這無關對錯,只是必然。
☆、清秋黃葉(上)
本文通篇仿寫白先勇先生著作《遊園驚夢》,特此說明。
清秋路,黃葉飛,為甚登山涉水?
瑤洲市郊區的殷公館入夜後燈火通明,車水馬龍。
夜風和柔清涼,院子裡的一排高大的椰子樹灑下陰影,月亮已經攀到了樹梢,幾個蘇北婆姨衣著乾淨利落,正在殷公館的女主人指揮下奔走張忙。
殷伯雄的年輕夫人踩著一雙水晶高跟鞋,裡裡外外轉得一團昏,身上裹的一襲墨綠杭綢旗袍,下襬堪堪垂在腿彎,吹進大敞的廳堂的夜風一撩,有時候隨著身形一晃,滾著黑邊兒的衣襬就悠悠揚起,拍打在小腿上,夾著晚香玉的幽幽芬芳。
殷伯雄抗戰時做過航空總署署長,後來內戰時不小心耽誤了人,自來到南島,就一直被高高掛起,連國防委員會的門檻也沒摸著,捎帶著空軍總司令周若水也吃了何志清好幾日的罵,就算是走何夫人的路子也不通了。況且早之前,殷伯雄親弟殷仲堪就是有名的赤化分子,後來被捉住槍斃的。但他不鹹不淡在場面上這麼多年,威名早墮,人脈還在,又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空軍的人大部分到還是記得他的好處。
今天是他六十整壽,發了帖子請的人,全部到齊,任是誰也沒有道理推了不來的。他原配在抗戰開始那年冬天就死在金陵城裡了,這位夫人是勝利後新娶的,原是得月臺清唱的姑娘。
殷伯雄的副官一直站在門邊照顧著,這時候卻引了一位中年夫人過來,向殷夫人一低頭:“夫人,萬將軍夫人到了。”
殷夫人凝神看過去,萬夫人有四十來歲的年紀,麵皮白皙,身形富態,倒不顯得臃腫,只是穿了一身水紅珠灰的薄紗旗袍,八隻絞絲金釧子在手臂上鏗鏗鏘鏘,足下蹬了一雙珠灰皮鞋,根又高又細,磕在大理石階梯地面上哢哢作響。
殷夫人忙堆起笑容快步迎上去:“大阿姊,來得正是時候!剛才伯雄還和我提起你哩!”
萬夫人伸出一雙白膩膩金燦燦的手,一把攥住殷夫人的胳膊,笑道:“承志去南部開會了,我本是隨他去的,結果半路接了你們的帖子,就又趕回來──啊呦,昨天才到,今天就趕忙來了……”
萬夫人是殷夫人的結拜大姊,還有幾位姐妹,今日也都到了,來的還有她們各自的丈夫兒女,其中一對母女最為惹眼,相似的細挑身形,挽著一樣的髻子,穿一樣的寶藍絲旗袍,都在右邊插一把珊瑚缺月釵,寸把長的紫英襯出了白生生兩張鵝蛋臉,緊緊靠在一起,倒像一對孿生姐妹似的。
不同的是,母親鬢邊梳得光滑緊緻,耳朵上戴了玉器,而女兒則將耳邊蓬鬆的鬢髮彎著抿過去,薄如蟬翼,半遮著一彎小巧潔白的耳垂,下面綴著一雙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