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知道懷孕是在分手後,果然如老話: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連續幾天,她選擇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敢去面對。直到有一日寧小雅從夢中哭醒,抽噎著說:“我又做夢了,還是站在牆角那裡,嗚嗚地喊我媽媽。”
她悲從中來,過去握住小雅的手,低聲安慰,最後才說:“小雅,怎麼辦?我也有了。”
何心眉嚇得幾乎掉下床,懵了許久只能喊一聲“天……”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小雅的傷痛,她應該是決絕地選擇和他做了斷。可那一刻,她強烈希望生下來。她無父無母,不也一樣活得好好的?不適當的時候出現的孩子是厄運,還是老天垂憐?誰能判斷?
何心眉知道她的決定後,又是望天。過了好一會才說:“你這是自私,為了滿足你自己的需要帶他來這個世界,他將來要受多少白眼?就算你能養活他,以後的教育怎麼辦?養孩子又不是養小狗,給口飯吃就行。”
她以沉默為堅持。
寧小雅悶坐了許久才說:“我支援陳婉。雖然我選了應該做的,可是我後悔,一直在自責在後悔,後悔好多天了,我怕會後悔一輩子。”
何心眉拿她們沒辦法,爬起來拿起紙筆,一樣樣列舉其中的困難,然後丟在陳婉面前,“你自己看,這是我能想到的,還有我想不到的。”
事實正如何心眉列舉的那些,想到的想不得的,一單單連續出現,等待她披荊斬棘。
先是舅舅,當時他怒火中燒,陳婉沒見過舅舅有那樣的表情,抄起廚房的擀麵杖就要抽她,結果被舅媽死死抱住。“明天就去醫院,還有,是誰的?你和我老實說。哪家的王八羔子?老子不活活揍死他不姓鞏。”
她跪著不出聲,長髮拂著臉,遮住地上的淚漬。
“說話!誰家的?小婉,你爸媽在天上看著,你給我們丟臉不要緊,不能丟你爸媽的臉。”
“地上涼,你有……可不能跪,起來小婉,起來慢慢說。”舅媽過來扶她起身,她說不出話,伏在地上繼續猛力磕頭,篤篤有聲。
“小婉,這是不成的。將來嫁不了人,那是一輩子的事。”
一輩子。她感覺自己已經象過了一輩子了。“舅舅舅媽,當作是陳家的孩子也好,當作是我多了個血親也好,讓我生下來行嗎?我保證將來我自己養,我保證將來——”
“你這叫什麼話?舅舅是因為不想養這孩子?舅舅是為你好,你一個姑娘……起來說話,跪久了傷身子。”
舅舅那天之後沒有再催促她去醫院,只是煙比以往抽多了,除了去印刷廠食堂上班之外又在菜市場找了個臨時攤位,早上採購時一併駝多兩筐蔬菜交給舅媽賣完早點後守攤。她每早起來,瓦罐裡總有舅舅夜裡燉好的湯。
她越來越寡言,每每看見舅舅抽菸時垂喪的表情和斑斑白髮就自責、懊悔,自己的堅持給這個家平添苦痛,她甚至想幹脆去醫院算了,或者問人借點錢,一走了之。但是,當二十週的時候,神奇的胎動神奇地連線她的心跳,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割捨。
她幫舅媽一起賣早點,一起出攤賣菜,到五六個月時借了何心眉一條蓬鬆的裙子回校。“還行,不大看得出,就當你胖了,有人問就說肚子脹氣。”何心眉總有安慰人的能力,陳婉難得一笑說:“你摸摸,來,怕什麼?摸摸。”注視何心眉眼中驚異漸漸放大,她輕笑,笑完淚盈於眶。
小雅急不可待,“何心眉,走開,讓我摸摸。”
“小雅,如果我說要感謝你,會不會很不厚道?”
小雅搖頭說:“就當做連我的一起活下去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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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丁,要謝謝你寧阿姨,沒有她,你現在還在天上種花種草閒發呆呢。”陳婉的傷口站久了還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