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泛了黃的畫面,在這一刻,便如同被猩紅的血嘩啦一下潑了上去,染上了悽豔的顏色。那曾經名盛一時的琴族興衰,彷彿就這麼呈現在了眼前,那被姬氏有意無意給壓了下來的驚變一夜,再一次,於封了塵的歷史之中,破土而出,重見天日。
漫天的血。
漫天的不甘嘶吼。
漫天的族人屍體,全部灌注到小小的外甥眼裡耳裡。
他被數個族人抱著,一路別過一張張熟悉的臉,踩過一具具熟悉的屍體,淌過一灘灘熟悉到連血脈都在顫抖的血泊,漫無目的,逃亡而去。這小小的孩子瞳孔中,還映照著那極遠機遠的遠方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衣,站在夜幕之中卻是那麼的明顯,滿身威壓讓他險些喘不過氣!
一眼,永不敢忘。
他將那個人記在心裡,又看了一眼木偶一樣被他摟在懷裡的“阿姨”,和阿姨腳下遍地的族人浮屍,便垂下頭,咬緊了牙齒,一聲不吭地被倖存的族人悄悄帶走……
帶去了哪裡,他已經記不清了。
那裡不似曾經的琴族,是一個世外桃源。沒有歡聲笑語,沒有族人的笑臉,也沒有無處不在的飄飄仙樂。那是一個聚集了無數兇獸的地方,不,那是數個聚集了無數兇獸的地方!一個地方呆個數月,又要轉移陣地,風餐露宿,東躲西藏,在這小小的孩子腦中,尚沒有時間的明確概念。
待到再一次見到“阿姨”的時候,他三歲多了。
三歲多的年紀,已經懂事了。
他仰著頭,眼前是愁緒更濃且眼中籠罩著一層深深死氣的女人。這灰濛濛的死氣,讓他看了看灰濛濛的天,透過張牙舞爪的茂密枝椏,透出來的天際一如那被血色染紅的夜晚,如同在醞釀著一場風暴,窒悶的人渾身發冷。他還記得,自己顫著單薄的小身子,在冰塊兒一樣涼的女人懷裡,清晰地問:“阿姨,咱們報仇麼。”
這眼淚都如同幹了的女人,忽然之間,就放聲大哭:“叫我孃親,叫我孃親!”
他到底沒喊出孃親這兩個字。
因為來不及了。
密密麻麻的人,一瞬間,便如同鬼魅從天而降。整個林子裡,都被神力高強的人所包圍。他蜷在女人勒的死緊死緊的懷裡,聽她一字一頓極為緩慢地從喉嚨裡飄出來:“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呵。”一聲輕笑,那麼清淡又充滿了深深的嫉恨,從遠處重重包圍之後響了起來。走出來的女人,就如同她那短促又意味深長的一笑,揹著光朦朧不清地嫋嫋而來……
“裝神弄鬼!”
一聲突兀的厲喝,讓所有沉浸在這琴聲之中的武者,一個激靈集體從畫面中脫了出來。眾人瞪大了眸子,掩藏不住這短短半支曲子對他們造成的巨大驚駭!卻見大夫人喊出這四個字後,猛然朝著那黑洞射了過去,速度之疾,幾乎讓人看不清了身形。
待到再出現時,她五指成爪,一把伸進了那黑洞之中!
“噗——”
又一道人影后發先至,一掌,把大夫人給擊飛了開,風箏般倒卷而出!
大夫人砰的一聲砸落地面,抬起頭,看著對她出手的姬寒,眼中是深深的恨意:“你,打我?”
姬寒面色怔怔地看著她,眸子裡卻彷彿蘊藏著驚天的風暴,既震驚,又愧疚。卻是不知道這震驚和愧疚,到底是對誰了。是那個早已經入了土的可憐女人,還是眼前這個被他一掌打到吐血的結髮之妻。眼中掠過無數的情緒,漸漸沉了下來,變成了冷漠的俯視:“夫人,你這一次出手,又是為了誰的名聲,為了誰的秘密殺人滅口?”
大夫人從地上站起來,甚至還笑了一下:“沒有,我只是想殺了他!”
“他?”
“你比我更清楚,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