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鶴白目光驟然加深:「那師姐情願讓劫龍印和薛爾矜同時落在晏欺手裡,日後在江湖上興風作浪,無人能敵嗎?」
沈妙舟蹙眉道:「你既有意阻攔晏欺奪印,為何不向復丘提前說明?他要是知道劫龍印會遭晏欺覬覦,必然會派人前來幫你。」
「師兄?……找他?」谷鶴白險些失笑道,「師姐,你二人多年夫妻,難道還不瞭解他的性子嗎?他自打十六年前薛爾矜一死之後,就一直久在山中內疚自省,堅持認為是自己失職造成的悲劇。那樣一個溫吞保守的人,根本沒法下狠手將薛爾矜和晏欺直接抓捕上山——師姐你若不信,便去問他,他保證會和你說少惹是非,約束自己。那麼多次了,哪回碰到薛爾矜,他不是手下留情的?」
沈妙舟輕嘆著說道:「事實上,的確如此啊……十六年前,是我們看守不利,才會害得那孩子失血暴死。人又是晏欺一手救活的,薛爾矜到底是最無辜那個,復丘自然不肯再傷他害他。」
「師姐就甘心如此了?」谷鶴白毫不留情地揭她傷疤道,「十六年前,你的丈夫,正與你燕爾新婚,情深意濃,孩子都沒能留下一個,就被晏欺一掌拍成了殘疾,你難道……」
「別……別,快別說了,師弟……」沈妙舟頹然搖了搖頭,眼神登時渙散疲弱下來,一時連劍都沒法握穩,咣當一聲脫力砸在地上,就像她那顆早已摔至粉身碎骨的心臟,全然失去了拼湊完整的能力。
她自幼便與莫復丘一同長大,當初執意嫁他也是她一人做出的決定。原該是檀郎謝女,天造地設一對極佳姻緣,哪知他二人成親沒過多久,莫復丘便在那洗心谷一戰中身受重傷,昏迷三年人事不省,聆臺一劍派中所有事務,都由谷鶴白一人代勞。
沈妙舟守了莫復丘足足三年。
三年的漫長時光。
一個剛出嫁的年輕姑娘,每日泡在聆台山的男人堆裡守活寡,外界流言蜚語漫天飛舞,什麼難聽的猜測臆想能夠沒有?她忍,一直忍著,忍到莫復丘終於醒過來了,她便欣喜若狂以為,所有的苦楚都將化為甘甜,所有的等待都將變得值得——
可他偏偏卻變成了一個半身不遂的殘疾人。
說好聽點,那是腿疾。說難聽點,那就是個廢人,膝下本是無兒無女,卻是自此喪失了留後的能力。
「……師姐,你難道不恨嗎?」谷鶴白如是問道。
恨?
說笑了。
試問,她還能恨些什麼?
她理應恨些什麼?
她的丈夫,乃是名門正派之首,江湖中人人欽佩尊崇的莫大掌門。他的一喜一怒,一言一行,放在別人眼裡,都是良善與正義的最終標杆。
「你叫我如何能恨,師弟?」
晚風襲來,細膩的沙塵霎時暈紅了沈妙舟柔和如斯的眼眶:「我若是個浸在千愁萬恨中怨婦般的陰毒女人,整日裡灰頭土臉,永遠以那最醜惡的姿態示於人前——這不是叫人白白恥笑嗎?」
「可是師姐,沒人逼你去擔負那千愁萬恨。」
谷鶴白緩緩蹲下身去,將地上那柄隱有磨痕的細劍拾了起來,小心翼翼端放在掌心,溫柔摩挲,仔細擦拭。
「師兄受苦,我心裡又怎會好受?早在二十年前,我遭仇人追殺險些喪命,是師兄親自接納我為聆臺一劍派中一員,才有幸助我逃脫死劫。咱們三人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如今師兄已經體虛病弱,有些事情麻煩又棘手的,交由我來處理便是,何苦定要讓他費心呢?」
「師……弟?」沈妙舟微微一怔,半晌,多少有些醒過神來,偏頭將眼中淚痕掩去。
她一點也不傻,就算叫人一語道破心酸之事,也指不定會為此全然失智。
「不行的,師弟。」沈妙舟再次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