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拉得好!
垂髫又接著唱:賢妹妹,我想你,提起筆來字忘記……
就聽一個聲音從從前的扇莊裡飛出來:梁哥哥,我想你,東邊插針尋往西……工欲善已經聽熟了,這是銀心搭的腔。這一對一開口,別人就只能閉嘴了,就聽她們你一句我一句,沉浸在自己的哀而不傷的惆悵的長調裡:賢妹妹,我想你,提起筆來字忘記/梁哥哥,我想你,東邊插針尋往西/賢妹妹,我想你,哪日不想到夜裡/梁哥哥,我想你,哪夜不想到雞啼/你想我,我想你……(突然再放慢音節,齊聲哭唱)今生料難成連理……
真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窗子關起來了。琴師愣了一會兒,突然歡快地振臂高呼:想聽正宗越劇,到柳洲推拿中心來推拿!
人們就搞不清楚,這裡到底是賣扇的還是推拿的還是唱戲的。工欲善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看著,他覺得現在很好,賣扇也可以,推拿也可以,唱戲也可以,就這樣就可以了。真是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長調欲醉秀色可餐,他被此時此刻的滿足搞得惶惶不安。
春節一過,琴師回嵊州籌錢,辦個民間劇團也要錢的。工欲善則準備赴京趕考。銀心一段時間都在劇團,她老是外出,常常幾天也沒有音信。工欲善去扇莊和垂髫告別,未見臨時改成的推拿室裡有人在。鄰居告訴說,前一陣子,垂髫帶一幫子來,琴板齊鳴,絲竹不停,天天吵得四鄰八舍不安生。後來大家抗議,她倒也自覺,每日手執一個手杖,到公園自得其樂去了。
工欲善趕忙朝公園找去,遠遠卻看到垂髫慢慢走來,手裡果然拿著個精緻的手杖。她走路的樣子很奇怪,走一段摸一株柳樹,走一段摸一株柳樹。工欲善一把挾住她,說:你怎麼一個人走,當心掉湖裡去。
垂髫說:沒事,有柳樹給我做記號呢。再說,還沒到漆黑一片,還能走幾步呢。
工欲善說:你那個琴師也真能放得下你,銀心又忙,我呢……垂髫就搖手不讓他說:別管我,管管你自己。
工欲善說:我很好,我感覺很好,我志在必得。這是我的畫冊。給北京導師的見面禮。他把挾在胳膊裡的畫冊重重放到垂髫手裡。垂髫湊到鼻樑前聞了幾遍:……桃花……美人,什麼得氣,什麼意思啊?
工欲善想了想,說:你讓我說什麼意思,我還真說不出來,眼前有景道不得……
所以畫畫不如唱戲嘛。我們一句一句都唱得出來,如泣如訴,越劇是很偉大的。我媽媽說的。我媽媽說,越劇是很偉大的這句話是外公說的。如泣如訴,也是我外公說的。
我怎麼沒見到你媽媽啊?
我媽死了。
工欲善心頓了一下,停住了。
我媽到杭州來為我讀藝校的事情報名,被車撞死了。那時我十三歲。我是外公外婆養大的,我外婆也唱戲,我外公從前是右派,中學裡教語文的。他是個奇怪的人,垂髫這個名字很奇怪吧,就是他取的。銀心這個名字也很奇怪吧,銀心本來不叫銀心,叫愛珍,因為我叫垂髫,所以她說她也要叫個與眾不同的名字,她就叫銀心了。
那麼,你外公外婆呢?
他們當然也死了。垂髫好像覺得工欲善問得很奇怪。她沒有在自己身世的話題上糾纏,突然轉了話鋒:你應該和銀心談談。她就是那種結婚的人,她得結婚。
工欲善說:我們談過了,不管我考得怎麼樣,我們都準備五月結婚。
垂髫說:要是這樣就好。
她拎起手杖就大步往前走。工欲善上前要去扶她,她大聲說:別碰我,我吃醋了!
她笑了,但滿臉生氣的神情。她真的吃醋了,但不給工欲善任何尷尬的感覺。工欲善一時衝動,很想問,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什麼大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