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上面還蓋了一張油紙,防止下雨,在風裡嘩嘩地響。窗沿上有人用破臉盆種了不怕冷的寶石花。就是在最*的時候,弄堂裡的生活還是有序地進行著。這裡像世故老人,中庸,世故,遵循著市井的道德觀,不喜歡任何激進,可也並不把自己的意見強加於人,只是中規中矩地過自己的日子。
晚上,家家的後門開著燒飯,香氣撲鼻,人們回到自己的家裡來,鄉下姑娘樣子的人匆匆進出後門,那是做鐘點的保姆最忙的時候。來上海的女孩子,大都很快地胖起來,因為有更多的東西可以吃,和上海女孩子比起來,有一點腫了似的。她們默默地飛快地在後門的公共廚房裡幹著活,現在的保姆不像從前在這裡出入的保姆那樣喜歡說話,喜歡搬弄是非了。可她們也不那麼會伺候上海人,所以,廚房裡精細的事還是主人自己做,切白切肉,調大閘蟹的姜醋蘸料,溫紹興黃酒,然後,女主人用一張大托盤子,送到自家房間裡。
去過上海的弄堂,大概再到上海的別處去,會看得懂更多的東西。因為上海的弄堂是整個上海最真實和開放的空間,人們在這裡實實在在地生活著,就是上海的美女,也是家常打扮,不在意把家裡正穿著的塌跟拖鞋穿出來取信。
街道十年記(1)
《上海法國城》是我寫的第一篇關於上海的文章,那時還不知道我會從此寫一本書,然後寫數本書,用去了我生命中的十年。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我陪了一個臺灣人去找他想看到的街景。那是1993年。現在,十三年過去了。
這次,我獨自沿著十三年前的路線再走了一遍,如今已有超過三十萬的臺灣人住在上海,他們不再需要我陪同去憑弔法國城了。
也是一個安靜的上午,在舊法國城裡活動的,大多是住在這裡的老人,年輕人都出去工作了,孩子們都去了學校。街道剛清掃乾淨,一大早去法國領事館等簽證的浙江人挾著聖羅蘭的皮包,在復興路口的大廈後門排成一隊。而老房子門縫裡,還散發出老房子複雜的氣味,它讓我回憶起自己的青年時代,深夜回家時,在漆黑的門廳裡,總被停滿的腳踏車龍頭拉住上衣。也曾被黑暗中從鄰居家傳來的大提琴聲突然擊中,心中波濤洶湧。
申申麵包房還在原處,那裡還出售小羊角麵包。蛋糕的式樣也大多是從前的幾樣。復興路上的弄堂還與從前一樣安靜,過去沾滿灰塵的舊房子,現在被粉刷成明亮的黃色,反而顯得老態龍鍾了——就像躍躍欲試的老人們。弄底的那棟西班牙式的房子也還在原處,謝天謝地,它還是亂糟糟的,保留了舊時代的抒情。寫《上海法國城》時,那棟房子的底層開著一家盜版店,我的大部分打口唱片和歐洲電影的影碟都是在那裡買到的,更早時,還在那裡租過錄影帶。那間地板晃晃悠悠的幽暗房間,從床底下拖出來的舊紙板箱,就是匱乏時代我精神維他命藥罐的模樣。
現在要說八十年代是舊時代了。九十年代已與租界時代的上海在物質和物慾上對接,完成了血緣上的迴歸。
現在弄堂裡多了一間私人照相館,專接領事館簽證照片的生意,在店主那裡能看到所有附近領事館簽證照片的告示紙,店主是個小個子的上海人,稀疏的短髮梳成六十年代時髦上海少年的飛機頭,我有時猜想,他少年時代大概就是熱衷拍照片的人,他那個年齡的人,對精密的科技產品有一種從現代主義傳承下來的崇拜,以此為時髦。他為人客氣周到,也很精明。
再往前走,就經過原先的神學院了。在一間底樓的房間裡,還能聽到有人在練習鋼琴。多年前,《上海的風花雪月》剛出版時,我哥哥的小學同學曾輾轉聯絡到了我,他特地要向我指出一個資料上的錯誤。我寫到這個神學院的前身是小天主堂。他說應該是基督堂,而不是天主堂。因為他的父親就是那個基督堂的牧師,他家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