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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完啊?渾球二百五啊?”

全車的人都笑起來了,看我像個狗熊一樣蹲在夾板上。

老董真是惹不得,他最近煩。聽說他的入黨申請老是通不過。八一節前,所裡還開過群眾推薦會,要我們這些不是黨員的人推薦黨員。那時候,黨員沒有預備期,支部大會透過了,就是中共正式黨員了。我坐在一大堆老同志中間,不管唸到誰的名字,我都點頭。最後所長說話了:“我們的個別同志沒有政治標準。入黨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是一個人的政治生命,不能掉以輕心。入黨就說明,你將為共產主義事業,獻出你的一切。沒有條件。”

散會了,我傻坐在會議室。還有老董。

“你真的認為我可以入黨嗎?”老董開口說話。

我嚇了一跳,看老董。他揹著光,臉黑著,有點凶神惡煞。

“我很嚴肅的。”我說。

老董把兩隻拳頭在桌上一敲:“他媽的,都這麼嚴肅就好了。”

劉護士問我,老董都說了啥。我說老董說都這麼嚴肅就好了。劉護士瞪著天,好半天才說:“誰不嚴肅啦?”劉護士也是群眾推薦的一員。

現在,他們都坐在車上。除了我和葦是什麼申請都沒寫過的人,其餘的,至少也是寫了入團申請的。

蓮河被颱風劃拉得皺成一團了,船從防波堤撞上來,撞成一堆。花崗石的屋子歪著,豆腐似的。防風林沒有了樹梢,跟砍頭的烈士一樣。老鄉躺在風裡頭,風把哭聲吹得到處都是。

公社的禮堂成了醫院。男男女女,哭天搶地。

發電機嗡嗡地響。老董就穿著一件鉛裙,站在X光機跟前,嘴裡不停地叫:“再左一點,再右一點。不行,再來。”黃醫官就和他一起拉著老鄉的腿,使勁。他們在給骨折的病人復位。在X光的螢幕上看那些錯位的骨頭茬。人的肌肉太厲害了。骨頭一斷,肌肉立馬就自行其事脫離軌道了。把折成兩段的骨頭拉錯位。想要復位,就得在X光機下看著錯開的骨頭,兩個人配合拉著病人的傷肢的一頭,拼命拉,拉開了,再慢慢地往回送,讓斷開來的骨頭茬對在一起,然後用夾板固定,這可是戰傷救護的基本功。和平年代就是救災了。

開放性骨折的病人只好把露在外頭的骨頭包紮好。萬萬不能送回肌肉裡,那樣會感染的。

風把人的骨頭當成了玩具了,劈里叭拉地亂折一氣。完了,一拍屁股走了。留下一片藍得晃眼的天、海、陽光、還有烏煙瘴氣的海灘和蓬頭垢面的老鄉。蘇式嘎斯51卡車來回跑。我們就在大太陽下來回送老鄉,活著的送走了,再清理死去的。女人就坐在沙灘上拍著沙子哭:“哇苦啊,哇苦啊。”男人就沉著臉拉人。死人像鹹魚一樣沾著沙子,沉沉地從沙灘上拖出一長條溝,我們拎著漂白粉,灑在死過人的地方。

老董的門檻(2)

老董的軍裝上一片白礆,他說自己頭痛。天天對著X光機,射線早就超標了。黃醫官都說自己噁心吃不下飯。

傍晚的時候,海退潮了。我們坐在沙灘上,累得極清醒,好幾天沒好好睡了,怎麼就不困呢?我問老董。

“這叫超限抑制。”老董點著一顆煙:“你要不要來一支?”

“不要,女的抽菸就是特務。”我說。

“男的呢?”老董問。

“男的抽菸像是首長。”我說。

老董就笑:“我像首長?有那麼老嗎?”我們那個時候的首長都是紅軍什麼的,一個小營幹都是打鬼子的老兵,比方我們的所長同志。1942年就同鬼子打上了。

“你看我幾歲了?”

我看老董。頭髮薄薄地蓋在腦門兩邊,一說話,眉間一條川字紋。

“你快四十了吧?”我下決心把老董往小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