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一直認為自己是草原上最幸福的男孩子,因為馬薩,一個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在草原上跟我形影不離。”
“馬薩的爸爸是獵人,她爸爸有一年冬天進山打熊,結果被熊吃了。下雪的時候封山,屍體直到春天都沒被上山的人找到。那年馬薩十四歲,她知道這訊息,在草原上狂奔,躲在一隻羊羔身邊抹眼淚。那時候,我遠遠看著,就默默地對她說:馬薩別傷心,這輩子還有一個男人會一直愛護你、疼你。”
說到這裡,克蘇託的嗓音裡有著脈脈的溫情,整個人也不那麼僵硬,彷彿被那段浪漫而悽美的回憶籠罩,他的身影在行將熄滅的火光裡,竟然淡淡地明亮起來。
“我和唐博豐一開始就是兄弟。”
聽到他這麼說,我很是詫異。
穆民皆兄弟。一個穆斯林心裡的兄弟關係,不是血緣,也不是經濟利益和相互關係,而是‘以認主獨一’的信仰為基礎。這就是說:如果你不是穆斯林,很難和穆斯林成為兄弟。先知穆聖說:全體穆斯林弟兄是一個整體,身體上任何部分有痛苦,全身將感到不舒服。這也從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麼在新疆的少數民族,往往比漢族人更團結。
如果不以兄弟般的真誠對待穆斯林,信仰就有了缺陷。
唐博豐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他只信他自己。這一點也許就比較可恨,註定他和穆斯林,是不可能有比較穩定的關係的。
和著夜風,克蘇託還在邊回憶邊說,“那年他帶著幾個漢人來到庫魯克,收購我們的羊皮、牛皮,買我們加工的刀和工藝品。他和我們做生意,也漸漸地融到我們這個村子裡。他來以前,馬薩只和我一個男孩子交往,是我一個人的馬薩。
但是漸漸地唐博豐加入我們中間。
不知道他對她說了些什麼,她總是對他的話很感興趣。馬薩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孩子,在唐博豐來這裡之前,她對庫魯克、對草原以外的世界一無所知。慢慢地我發現她變了,她喜歡看漢人的書,喜歡聽唐博豐說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陳年舊事。外面的世界慢慢生長在她的心裡,就象吸引她蛻變的魔鬼。
她不喜歡再和我一同念古蘭經,不喜歡和村子裡的年輕人一起禮拜。
她對唐博豐做的生意感興趣。那小子說要買誰家的東西,她就忙著去給他說合、聯絡。
在她的心裡面,裝他裝得越來越多,裝我卻越來越少。
我發現她彷彿離我的生活越來越遠,我很害怕,很害怕她的變化。
我害怕她不熱愛草原,而她也真的在一步步遠離草原;
我害怕她離開我,而她也真的一步步地離開我。
唐博豐在北疆的生意越做越大,而他的敵人也越來越多。有人放出話來,要把他剁成八塊,扔去沙漠喂狼。於是他決定離開北疆。他打算走了,可是馬薩的心也跟他一起走。她不願意留下、留在我的身邊,留在庫魯克——這片生她養她的草原!
她忘了她是穆斯林,她忘了她曾屬於我!
我恨唐博豐,但他卻跟我是兄弟。
我以為他走了,馬薩會重新跟我恢復以前的日子。但是沒有。
我們趕著羊群放牧,到了一處水草,她會下馬,蹲下不自覺地發呆。什麼都不說,我也知道她在想什麼。她騎在馬背上,卻不再有自己想到達的地方,她任憑馬狂奔,讓它帶著她隨便走。
我們天高地闊、自由自在、藍天白雲、駿馬奔騰的草原,根本留不住她的心。
她的心,根本不在這裡,不在我的身邊。
於是我恨他,恨他直到骨頭,怒火快把我痛苦的心燒乾了,直到大灣泉的冰水都不能將它澆滅、浸透——
而馬薩每天都在盼著他回庫魯克、盼著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