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道又一道細微的劃痕。某個爬行著的小蟲正從窯頂緩緩行過,疏活的土粒被悄然觸落。劉狗吃趕忙把頭往被窩裡縮去,並忍著寒冷小心地伸出一隻手把破棉襖又往上身拽拽——炕上的席子早已磨損成犬牙狀的大小破洞,稍不小心,針尖似的席篾就會扎到手指上。
大龍骨 第一章(2)
其實,把他的這床被子說成“被窩”,也是很誇張的了,因為這床被子少說也有幾十年了,裡邊的棉絮,也早已變成了所剩無幾的幾塊硬硬的爛套子了。而裝裹著這幾塊爛套子的被裡被面,不但髒得看不出了原有的顏色,而且也早破成了和炕蓆一樣的千瘡百孔了。
但不管怎麼說,就是在這樣的被窩裡,劉狗吃終於還是眯眯糊糊地伴著有關女人的溫暖念想又睡著了。
當劉狗吃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而這一次,他是聽到窗外的說話聲才醒來的。
“寶龍哥,擔糞呢?”
“哦,擔糞。你做甚的呀?”
“能做甚,下張村河灘裡笊點碎蒲草,家裡沒燒的了。”
“那些東西軟塌塌的,吃不住燒。等哪天咱去刨點硬柴吧?”
“行,等哪天和你一塊去。”
之後,是一陣擔杖的磕碰聲和腳步遠去的聲音。劉狗吃聽出來了,是住在他家東邊石堰上頭的王寶龍和西邊鳳凰圪嘴的趙鳳年兩個人。
他知道,這兩個人就是在這整個老龍嶺上也算是最勤謹的人了,每天起早貪黑,就知道苦熬活受。不用問,一到早上,只要是一聽見外邊有他們一個在說話,那就是天又明瞭。嘿,說也奇怪,老公雞叫上好幾遍他都醒不了,可一聽見這兩個人說話他就醒了。
但醒是醒了,劉狗吃可沒有要起的意思,甚至連眼皮皮也懶得睜一睜,支著耳朵聽了半天,就又縮了縮身子,重新把破被子破棉襖拽了拽,然後就準備再一次到夢裡去轉游轉游。呵,說不來又能娶個好婆姨呢。
別看這人懶,可他還是打心眼裡有點看不起那些勤快的人,一邊睡,一邊還暗自嘀咕:“有錢難買黎明覺,早早起的做啥?咱可還要好好睡哩。趙鳳年,你狗日的去受吧,我可又摟著鳳嬌妹子睡了啊。寶龍哥,還有你家月娥、月英哩,我都想和她們好活哩……”
女人永遠是男人的念想。在他的想象裡,趙家的鳳嬌和王家的月娥、月英兩姐妹,甚至這老龍嶺上所有的年輕姑娘,是早就不知道被他摟著睡過多少回了。
二
劉狗吃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還真是已經到了日上三竿的半前晌了。
這時候,就在他家住的窯洞院前頭大石堰圪臺下邊的打穀場上,正亂哄哄地圍著一群婆姨孩子和上年紀的老漢們。人堆裡則不時有個尖嗓子的男人在長一聲短一聲地吆喝:
“收古物嘍!舊碗舊盤舊罐罐,金銀首飾珠寶玉——”
此人叫胡德利,是從漳源縣城上來的古董販子。
胡德利今年也就是個三十出頭,長得五短身材尖嘴猴腮,一說話兩隻小眼睛就像兩顆小黑豆,骨碌碌直打轉,一看就是個鬼心人精。只可惜那對黑豆眼下邊尖嘴嘴上邊的那塊隆起物,卻在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因調戲人家小媳婦,被那小媳婦的男人碰上,一路追打,情急之下就從老高的山坡上滾下去,不想就被坡上長著的枯樹圪橛給掛豁了,從此便落下個塌鼻子;又因在家排行老二,便有了個塌鼻二的綽號。
塌鼻二當古董販子,其實是受僱於人。也不知道是從哪年開始,這漳源城裡就住了個名叫德瑞爾的法國傳教士。漳源縣歷史悠久,文化積澱豐厚,文物古董自然很多。這德瑞爾那傳教士的名分本來就是個幌子,在這漳源縣住了幾年,竟是老母豬尋見了菜根地,從文物古董上撈到了許多的好處,因此上也就越做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