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的接觸,他已知道對方讀的是初三,知道對方的名字叫做邱其,知道對方的家庭剛剛破裂,甚至,他連對方家庭破裂的原因也一清二楚。
“就是這個賤人啊,這個賤人把你爸爸搶走的啊!!”一個月前,他的母親就是這樣,指著一張從他父親那兒偷來的照片,不顧形象地朝高炔大聲號啕。
那是一張合照。左邊的女人被他母親的手指點著,幾乎遮住了整張臉。這樣高炔只能看向右邊。圓臉、單眼皮、笑得有些靦腆、比自己看上去小一些的那個男孩。高炔查到了他的名字叫邱其。
——搶走了自己父親的女人的兒子。
***
父親曾經是高炔最尊敬的人。
用“尊敬”這個詞,只是因為他羞於說出“喜歡”。但確實,是喜歡的——高大的、可靠的、溫柔的、需要仰望的,自小到大,父親在高炔心目中就是這樣的形象。即使是到了“覺得家長很煩人”的叛逆期,“希望能成為老爸這樣的大人”的念頭,也依舊被自己暗暗嵌於腦海,如粗糙蚌殼裡的珍珠般,從未想過要放棄。
卻沒想到被放棄的是自己。
即使相隔了將近一個半月,高炔依舊清晰記得父親說“那些話”時的表情。他的表情自然而隨意,語氣平和一如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如果不是身邊母親強忍痛苦的抽泣聲,高炔幾乎真的要以為,他所聽到的是“下午要下雨,上學記得帶把傘”——而不是“對不起,我真的不能沒有她”、“贍養費我會付的”、“兒子以後就拜託你了”。
而不是,“……再見了。”
體內彷彿傳出“咔嚓”的脆響。有什麼東西被巨大的力碾成碎片,它們鋒利的邊緣陷進皮肉,又一點點沉澱進深處,最終積成堅不可摧的核。活於人世的17年,高炔第一次,觸控到了“恨意”。
他恨他父親拋妻棄子的不負責任,他恨那個女人破壞家庭的不知廉恥,他還恨他的母親,恨她只會哭哭啼啼,連留住一個男人都沒有能力。憎恨猶如一潭沼澤,一旦陷入,便只有等待沉溺的命運——到後來,甚至連這個被憤怒吞噬、卻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高炔也恨了起來。
但又能做什麼呢?抽菸、喝酒、泡妞、偷竊、打群架——高炔嘗試了一切可供發洩的途徑,但內心的某處,卻始終像是被充著氣的氣球,氣體不斷地灌入,卻又排遣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它越撐越大,一點點地逼近爆裂的邊緣。
直到那個有著圓臉和單眼皮的男生,闖進自己視線的瞬間。高炔才終於聽到,心中那個氣球的口,松出了“噝”的輕響。
***
最開始時。只是口頭上的侮辱。
再來是扔他的筆,撕他的書。逼他下跪、逼他寫檢討。又或是隔著課本打他的肚子(因為不會留痕跡)、拿打火機去燒他的頭髮。
儘管高炔並未因此得到什麼實質的好處,甚至他還會因為“其實對方也挺無辜的”,而在事後生出一絲悔意。但,當他看到眼前的邱其,那因欺凌而變得扭曲的臉時,父親所帶給他的巨大傷痛,彷彿就被一點點地轉嫁到了別的地方。
怒意的成功釋放,並未令“懲罰行動”有所遞減,相反因為對方不敢反抗的懦弱,而一點點升級過了界——終於某天晚上,在高炔威嚇著說出“把你身上的錢都拿出來”時,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於邱其的所為,已經踏上了“犯罪”的邊緣。
永夜(4)
但那卻像是戒不掉的癮。
就這樣,5塊、10塊,到50塊、100塊。每次高炔問,邱其就會老老實實地給。其實高炔並不缺錢,他父親每個月所付的贍養費,足以保證他們母子生活質量的豐厚。但這個世界上,抽菸要錢、喝酒要錢、泡妞也要錢,不管怎麼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