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看著這些人,他們每一個都遠走他鄉,如今有緣,聚在這條船上,而自己反而是這些人當中,距離故鄉最近的人。
至少我還有故土可見,還有故人可知,像是白衣僧人,行去一番便是萬里天地,而如那安西士兵,也不知多少年未回故土。
自己還是幸運的。
如船家所說,三十年,三十年又三十年,大器晚成。
或許會有這麼一天的。
僧人來往一次,自己就能走上十次,自己還有二十次的機會,而僧人一世只能走三次。
雖然書生覺得,自己錢財比不得少女,手藝比不得老漢,武力比不得士兵,法理比不得僧人,但自己比他們都要靠近故鄉。
“你比他們,多出了一倍時間。”
中年書生轉過頭去,看到聲音的來源,是李闢塵。
船家說的不錯。
書生的神情開始變化,他逐漸從那種失落與悲苦中解脫出來,而後就像是說故事,又像是喃喃自語,也像是說給這些人去聽。
“我出生在白沙鎮,我姓馮,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也是詩書傳家,父親是鎮裡的教書先生,舊曆,大奉四年的貢士(科舉制中第四級)……”
他這麼絮絮叨叨的講著,突然失笑。
“都是些繁瑣事……大家聽個故事吧。”
“舊曆大奉九年,白沙鎮上的少年已經到了入學的年紀,八歲便可進入私塾,而教書先生是四年的貢士,雖然未曾中進,但是一位貢士在白沙鎮當教書先生,那可真是屈才了……”
“少年知道父親的學識,為他可惜,同時,也繼承了他的理想,想要讓他的知識傳承於天下,所以拼了命的去學習……很快,就考中了童生。”
“然後是秀才……”
“舊曆十四年,童生,秀才,舉人……很快……舉人就可以參與會試了……最年輕的舉人,宛如耀眼的星辰……讓人不敢直視。”
“但舊曆十四年的第一次會試,以失敗告終。”
“那年少年見到一個少女……”
話說一半,白衣少女嗤笑一聲:
“老套的人間愛情?”
中年書生笑了笑:
“少女衣冠楚楚,卻是蛇蠍心,他來找的不是少年,而是少年的父親。”
“少年的父親在大奉四年的時候,參加了會試,但是未中,所以回鄉當起了教習,朝廷的補貼足夠他活的很好,但是少女來過之後,貢士就大病了一場,從此落下了頭疼的毛病。”
“在舊曆十四年冬天,少年帶著滿腔遺憾與不解,從京師回到故鄉,貢士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讓他準備,三年之後繼續去考。”
“舊曆二十年冬,少年第三次會試失敗。”
“少年也不能算是少年了,這一次他回來的時候,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少女。”
“少女也就是這一年尾,在二十一年冬,去找的貢士。”
半老漢子齜牙:“怎麼說?”
中年書生娓娓道來:
“少女告訴貢士,他當年未曾考中,原因是他的卷子被人拿走了,而拿去卷子的,正是他如今的父親。”
“他的父親是當朝的左相,權傾朝野,十七年爬到這個位置,只是因為他有一個好老師,那是以前的右相。”
“所謂名師出高徒,不外乎如此,貢士得知真相之後,以為少女要殺他滅口,但少女只是冷冷的告訴他,她父親對於貢士,要表示感謝,這個感謝遲來了十七年。”
“少女並不在意貢士的死活,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上達天子的視聽,她父親的門生遍佈朝野上下,而哪怕被天子所知了這件事情,對於少女的父親也沒有太大的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