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年前所買的那本《新證》,現在竟還可在我的書櫥中找到。只是前面少了封面插頁與六面文字,後面亦少了幾頁與封底。這是家中與個人的藏書經歷了太多的社會風雨與命途徙遷所致。現在面對著這本殘頭跛腳的《新證》,我不僅對自己四十多年來的“愛紅”史感慨萬千,也不禁想到這半個世紀來,“紅學”的炎涼浮沉。“紅學”一度成為“顯學”,甚至颳起過“龍捲風”,但其最顯赫時,也往往變得離真正的學問遠了;近些年“紅學”似又相當地“邊緣化”了,雖說這也許能使“紅學”家們離真正的學問更近,更能得其真髓,卻也派生出了一些新的問題。
不管怎麼說,我要感謝《紅樓夢新證》,當然也便要感謝其著者周汝昌先生。於我而言,這是一本啟蒙的書。我至今仍不懂何以精細地界說“紅學”的各個分枝,更鬧不清“紅學”界幾十年來的派別訟議、恩怨嫌隙,甚至我至今也無力對《紅樓夢新證》作出理性的評析,但不是別的人別的書,而是周先生和他的這部著作,使我頭一回知道並且信服:現在傳印的《紅樓夢》,後四十回是偽作,把曹雪芹與高鶚這兩個名字並列為《紅樓夢》的著者,是一個極大的錯誤;我們應當努力把曹雪芹所沒有完成的那一部分的內容,儘可能地探究出來;也就是說,我們要擺脫高鶚的胡編亂造,而接續著前八十回,儘可能地講述出《紅樓夢》的真故事來。
80年代初,我買到了周先生增訂過的《新證》,如飢似渴地一口氣讀完。周先生當然有他刪改舊著的道理,但我總覺得我十二歲時所買到的那本初版,有的文字其實是不必刪改的。但我注意到;周先生在新版《新證》中,將高鶚的續書,論證為了參與一個出自最高統治者策劃的文化陰謀,而他的這一論點,引起了頗多的反對,不過,自那以後,周先生不僅不放棄自己的這一立論,而且移時愈堅,體現出一種可貴的學術骨氣。我覺得周先生的論證有一定的說服力,不過就此點而言,尚未能達於徹底膺服。
後來我讀到周先生與其兄祜昌合著的《石頭記鑑真》,深為震動,這是周先生對我的第二次啟蒙。我這才銘心刻骨地意識到,現在所傳世的種種《紅樓夢》版本,其實都僅是離曹雪芹原稿或遠或近的經人們一再過錄,或有意刪改或無意錯訛的產物,比如對林黛玉眉眼的描寫,便起碼有七種不同的文字。因此,探究曹雪芹原稿的真相,特別是探究其散佚文字中的真故事,便更具有了重要性與迫切性。這絕不是要脫離對《紅樓夢》思想深度與美學內涵等“紅學”“正題”的軌道,去搞“煩瑣考證”,恰恰相反,透過嚴肅的探究,講述出《紅樓夢》的真故事,我們方能準確地深入地理解其思想深度與美學內涵。舉例來說,如果以為現在的一百二十回的通行本里,關於李紈的故事,也就是那麼個樣子,那麼,我們對李紈這個人物的理解,也許便不難簡單地定位於“這是一個封建社會中三從四德的禮教的犧牲品”,其實在八十回以後的真故事裡,她將呈現出非常複雜的生存狀態與性格側面,她抱著“人生莫受老來貧”的信念,在前八十回中已初露端倪的吝嗇虛偽,在賈府大敗落的局面中,將演出自私狹隘卻也終於人財全空的慘劇。這再一次顯示出,在曹雪芹筆下,幾乎沒有扁平的人物與單相發展的命運。高鶚的續書是否政治陰謀姑且勿論,他將大部分人物命運都平面化單相化地“打發”掉了,甚至於把賈芸這個在賈府遭難寶玉入獄後將仗義探監的人物,歪曲為拐賣巧姐的“奸兄”,諸如此類,難道不應當掃蕩煙埃、返本歸真嗎?
講述《紅樓夢》的真故事(2)
十二歲時翻閱過《紅樓夢新證》後,開始模模糊糊地知道,《紅樓夢》不僅可以捧讀,而且可以探究,但我自己真正寫出並發表關於《紅樓夢》的文章,卻是90年代初,五十歲時候的事了。我寫了一些細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