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將軍記憶中復活了,苦痛的回憶和戰爭創傷好像盤虯的樹根一樣扎進他的靈魂深處,仇恨和悲傷像酒精一樣燃燒著他的胸腔和血液。將軍動了動麻木的手臂,他努力高昂頭顱,堅持把身體站得跟白楊樹一樣挺拔。但是眼前有一道血暈始終牢牢地罩住他的目光。當一個罪惡的聲音從遙遠的空氣中傳來時,將軍突然睜大眼晴,他吃驚地看見那輪即將西墜的夕陽竟然變成一隻人類母親鮮血四濺的巨大子宮。這是南方出生的紅四方面軍師長熊厚發將軍在一九三七年西北著名的祁連山大戈壁灘上獲得的對死亡和生命的最後一個印象。
熊厚發,湖北大悟人,一九一四年生,一九二九年加入中國共青團,一九三一年入黨。曾任紅四方面軍連、營、團長,二十歲任師長。一九三六年紅一方面軍東征失敗,同年十月紅四方面軍主力二萬一千八百餘人奉黨中央命令組成西路軍,西渡黃河執行打進河西走廊,連線蘇、蒙國際通道的光榮任務,熊厚發率領紅八十八師但任前鋒,與十倍於已的兇悍的西北馬家軍騎兵血戰數月。西路軍終於在祁連山北麓的高臺附近彈盡糧絕全軍覆沒。二十三歲的紅軍師長熊厚發不幸受傷被俘,被敵人押至祁連山下的戈壁灘執行槍決。據說馬家軍的指揮官覺得槍斃一個紅軍師長不能太一般化,就命令士兵把俘虜綁在炮口上然後開炮。這種死刑稍微有點像我們今天在雜技表演中看到的〃炮打活人〃的遊戲節目,不同的是雜技大炮打的是假炮彈,而一九三七年初頂在熊厚發師長背上那門散發寒氣的大炮則是漢陽兵工廠三十年代製造的八十八毫米野戰炮。敵人軍官喊口令:〃跑步!……炮彈──上膛!〃
沉甸甸的炮彈被用力推進炮膛的時候,冰冷的炮身起了輕微的震動。熊師長透過身體能夠清晰地感覺那枚註定將同他的生命連為一體的炮彈正在金屬炮膛裡輕快地滑動。師長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認真地思索革命的路線問題,或者總結黨內鬥爭的是是非非,他只能聽憑自己大腦變成一片空白,讓生命的最後印象牢牢烙在一個共產黨人的思想深處以及未來飄揚在天國或者地獄的精神旗幟上。──生得偉大,死得光榮。領袖教導說。──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佛說。〃預備──放!〃
撞針重重磕擊一下,於是那顆滑溜溜的彈丸終於掙脫彈殼,好像一枚旋轉的陀螺曳著一縷清煙飛快地穿透了人類的思想和靈魂。那一瞬間;將軍眼前閃過一片紅光;他覺得身體突然變輕,變得透明而且充滿快樂,於是好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張開雙臂奔向遙遠的太陽,奔向母親滴血的子宮。來吧孩子!死亡多好啊……落日說。
圍觀的人們只來得及聽見大炮轟然一響;那個紅軍師長的瘦小身體就好像一束五彩繽紛的焰火一樣騰空而起,他的肉體和靈魂都在夕陽餘輝中猛烈地燃燒,很快化作一陣閃亮的隕石雨融入祁連山微暗的夜空中不見了。後來有目擊者證實說那顆炮彈其實並沒有爆炸,所以紅軍師長也沒有變成隕石,再後來有人試圖尋找烈士遺物,但是據說連一片破布也沒能找到。史載:〃……西路軍失敗當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召開會議清算張國燾的錯誤,並作出《關於張國燾同志錯誤的決定》……西路軍僅有四百人在李先念等人帶領下到達新疆。西路軍失敗主要是張國燾的嚴重錯誤造成的。〃云云。(《中共黨史大事年表》,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四月版,“……我黨歷史上最困難的時期有三次;第一次是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我黨選擇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第二次是一九三四年‘五次反圍剿''''失敗,黨選擇了長征。第三次是一九三六年下半年,中央蘇區和南方各根據地已經大部或全部喪失,紅軍長征抵達我黨在北方唯一也是最後一塊邊遠根據地陝北,而陝北根據地的面積只相當於原中央蘇區的不到三分之一。蔣介石親自坐鎮西安,調集一百萬大軍,兩百架飛機企圖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