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黑。他給我開了普通的退燒藥,要我貼上芥末膏,挺麻利地把一張五盧布鈔票塞進他那翻袖口裡,而同時乾咳了一聲,瞧了瞧旁邊,本來想要立即打道回府,不知怎的,跟我聊了起來,於是留了下來。我受著高燒的折磨;我料想夜裡會睡不著,巴不得有個人同我侃侃大山。茶端上來了。我的醫生便開啟了話匣子。他這個人不笨,口齒伶俐,說話頗有風趣。世上有些事好奇怪:你同有的人相處很久,關係也挺融洽,可是你從來不向他披肝瀝膽,傾吐心曲;而跟有的人剮剛結識,便視為知己,彼此把心裡的全部隱私像懺悔似的全掏給對方。我不清楚我是憑什麼博得了我這位新朋友的信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便把一件相當動人的事,如常言說的,“拿來”說給我聽了。現在我就把他所講的事說給我知音的讀者聽聽。我儘量用那位大夫的原話來敘述。
“您知不知道,”他開始說了,嗓音顯得乏力而發顫(這是因為抽了純別列佐夫菸草的緣故),“您知不知道本地的法官帕韋爾。盧基奇.梅洛夫?……不知道吧……那沒關係。(他咳幾下清清嗓子,擦擦眼睛)。您看,怎麼說好呢,就照實對您說吧,事情是發生在大齋期裡,那正是冰雪消融的時節。我坐在他——我們的法官——家裡,在玩普列費蘭斯紙牌。我們這位法官是個好人,對玩這種牌很著迷。突然(我的大夫常常用‘突然’這個詞)有人對我說:“有人找您。”我說:‘有什麼事?’
那人說:“他帶來一張條子,也許是病家寫的。”
我說:‘把條子拿來。’果然是一個病家寫的……那是好事——您明白,這就是我們的飯碗嘛……是這麼一回事:那條子是一位守寡的女地主寫給我的;她說,‘我女兒病危,看上帝的面上,勞您駕來一趟,我派馬車接您。’嗯,這倒沒有什麼……可是她家離城有二十俄裡地,當時已是深更半夜,而且道路又是那麼糟!再說啦,她那家又窮,很難指望出兩個銀盧布以上的診費,就連這點錢還未必有,沒準只給些粗麻布或者旁的一點兒什麼。可是您明白,職責重於一切嘛,人家快要喪命了。我突然把紙牌交給那位每場必到的牌友卡利奧賓,就趕回家去。一瞧,一輛小馬車已停在臺階前;那幾匹馬是農家的馬——是些大肚子馬,肚子特別大,身上的毛簡直像氈子一樣,那車伕為了表示崇敬,脫了帽坐在那裡。我心想,一看就知道,老兄,你的主人不是家財萬貫的主呀……您笑了,對您直說吧,我們這些窮哥們,凡是都要掂量掂量……要是車伕像個公爵似的坐著,不脫帽子,還從鬍子底下冒出幾聲冷笑.一邊搖晃著鞭子——我敢說準能拿到雙倍的診金!而這一回,我知道不會有那樣的運氣。不過,我心想,沒法子,還是救人要緊嘛。我帶上一些最必需的藥品,就動身了。您信嗎,我費了老勁才勉強到達的。道路糟透了:又是小河,又是雪,又是爛泥,又是水坑,突然有一處堤壩還決了口——多糟糕呀!可我還是到了。病家的房子很小,房頂是麥秸鋪的。窗子裡亮著燈,想必是在等我。一個恭恭敬敬的老太太戴著便帽出來迎接我。她說,‘救救命吧,她快不行了。’我說,‘請彆著急……病人在哪兒呢?“請到這邊來。”
我一看,是一個幹千淨淨的小房間,角落裡亮著一盞神燈,床上躺著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子,處於昏迷狀態。她體溫很高,呼吸困難——患的是熱病。房間裡還另有兩位女子,是她的姐妹,她們甚是驚恐,眼淚產汪的。她們說:‘昨天她還好好的,吃東西也有胃口;今天一早便說頭痛,到晚上就這樣了。’我再次說:‘請彆著急。’您知道,這是醫生必須說的話,接著我便開始給病人診治。我給她放了血,吩咐給她抹上芥末膏,開了藥。這時候我瞧了瞧她,瞧著瞧著——我的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標緻的臉蛋……簡直可說是個絕色美妞!我的憐惜之一哥便油然而生。那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