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此時宋嘉澤應該也不會來找她了,她也不至於一直躲在這個地方。
就在這一日清晨,顧綰看著窗外皚皚的白雪,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出去走走,她穿上厚厚的衣衫,打著一把傘,關了門。
走了一個時辰,到了城裡之後,看著滿是煙火氣息的城市。
顧綰突然覺得有些恍然,身旁一個賣紅薯的老頭子對著顧綰說道:“夫人,這麼冷的天,吃點紅薯吧。”
顧綰笑了笑,買下了這塊紅薯,走到熱熱鬧鬧的大街上。
顧綰來到一處茶館,買了一壺熱茶,喝著熱茶聽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聲,倒是感覺到自己從那等與世隔絕之中解脫了出來。
只見在這座破舊的茶館之中,有一個衣著寒酸的書生慷慨激昂的說著什麼,言辭飄忽之間,顧綰恍然聽見了一個分外熟悉的名字。
楊繼盛,聯想到現在的年份,夏言已然獲罪,困於詔獄,複雜難懂的政治鬥爭,激戰正酣。
想必就是那件事情了。
正月,兵部員外郎楊繼盛劾嚴嵩十大罪、五奸,下詔獄,杖之百論死。
顧綰閉上眼睛,拿起了一杯茶水,放在嘴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嚴嵩不是楊繼盛的仇人,他卻依然不忿,為夏言不忿、為朝局不忿、為死在蒙古馬刀下的萬民不忿,為天下不忿!
以天下為己任者,是然。
他並非不知道這樣做的下場,沈煉的遭遇就在眼前,並非沒有人勸過他,深通王學,熟悉鬥爭之道的唐順之及時看出了苗頭,作為楊繼盛的朋友,他曾寫信勸告:
“願益留意,不朽之業,終當在執事而為。”
作為王學的嫡傳弟子,唐順之十分清楚當時的政治環境,所以他苦口婆心相勸,希望楊繼盛不要出頭,以避禍患。
楊繼盛看了信,卻只是笑而不答,
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在上書彈劾之前,楊繼盛齋戒了三天。
這是他一生中最後的自由時光,四十二歲的楊繼盛回顧了他的過去,從童年的貧寒,到青年的求索,熬過了繼母的虐待,熬過了仇鸞的陷害,現在的他,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前景光輝,仕途遠大。
然而現在他準備放棄所有一切,去完成那件必死無疑的大業。
因為放牛的楊繼盛、歷經磨難的楊繼盛、看盡官場黑暗的楊繼盛,依然是同一個楊繼盛。
在黑暗中的楊繼盛,是一個純潔的人。而面對這片窒息的黑暗,他無力反抗,只能發出那最後的吶喊。
楊繼盛雖然不聰明,卻也不笨,他十分明白,唐順之的話是對的。
死劾確實並不是一個好的方法,但他沒有更好的方法。他沒有錢財,沒有權勢,沒有庶吉士的背景和入閣的希望,更沒有徐階的智慧。歸根結底,他只是個出身農家、天賦平凡的普通人。
他唯一擁有的,只是他的性命。
臺中央的那個書生慷激昂,無疑,他的口才極好,在座的人無不掩面哭泣,似乎已然預見了這位的的悲劇。
這位的悲劇顧綰不用預見,就已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個書生繼續講。
杖之百杖之後,楊繼盛的一隻腿被打斷。
在某一個深夜,楊繼盛被腿上的劇痛喚醒,藉著微光,他看見了自己的殘腿和碎肉,卻並沒有大聲呻吟叫喊,只是叫來了一個看守:
“這裡太暗,請幫我點一盞燈借光。”
這是一個並不過分的要求,看守答應了,他點亮一盞燈,靠近了楊繼盛的牢房。
就在光亮灑入黑暗角落的那一刻,這位看守看見了一幕讓他魂飛魄散、永生難忘的可怕景象:
楊繼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