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等在樓道里。
她需要串房間照顧其他人的事,衛兵已經打了招呼。佐伊也從樓下那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嘴裡得知了黑髮女人的身份:這人似乎是秘族養的“牧羊犬”,放“羊”是熟練工。
然而雙方一照面,明面上的驛站長和幕後老闆佐伊還是被嚇了一跳。
如果伯爵能站直,她大概比藍眼睛的年輕驛站長還高。她衣衫襤褸,面色蒼白,臉上有一道被什麼灼傷的血痕,從顴骨一直到嘴角,看過來的目光如滾落的巨石,帶著某種堅硬又沉靜的撞擊感。撞到藏鬼的人心裡,餘波震得臟腑微寒。
佐伊不由得一滯,壓下身邊的衛兵按住槍的手。
驛站的人常年接收逃來的“新人”,對血族和秘族手裡的“養殖漿果”有一些瞭解。他們知道“牧羊犬”又叫“嬤嬤”,一般是服從性高、性格穩定,生了一輩子孩子後退出生育期的家養“漿果”。
嬤嬤比那些懵懂的羔羊們年長,有一定組織能力和社會功能,但是不值錢。
一方面是因為大多數人已經年老體衰,沒有生殖能力了,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們的腦子都是最僵化的。這些在漿果圈裡發號施令的嬤嬤,被帶到驛站當成人後反而是最慌亂的,有些嬤嬤甚至把這當成綁架,想跑回她們外族主子那裡。
可是這個嬤嬤……
佐伊猶疑地打量著伯爵,心想:“難道是因為她還沒有那麼老?”
“是漿果醫生嗎?”伯爵先開了口。
“漿果醫生”這個詞一出口,佐伊眉頭就一鬆——是那些“家畜”的口氣。
不等洛自謙是“學徒”,伯爵就帶著幾分急促打斷道:“太好了,我剛想請人去找您。”
洛拎著簡陋的醫藥箱從衛兵身後走出來:“是,怎麼,有人生病?”
“快跟我來,”伯爵說,“好幾個孩子不對勁。”
說著她轉身,要把一行人往房間領,轉身的時候,佐伊瞥見她嘴角露出一個帶著幾分玩味的微笑。佐伊倏地扭頭,再仔細看,那“微笑”原來只是伯爵臉上灼傷帶來的視錯覺。
屋門一開,幾個人彷彿拿臉接了一發生化武器。
可能是飲食不適應,有人吐在了地上,再加上一屋子臭烘烘、不會用抽水馬桶的小孩……佐伊猛地退後一步,差點乾嘔出來,掩住鼻子停在了門口。
“肥雛”小胖墩們、以及好幾個比胖墩大不了幾歲的懷孕少女都病了,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把洛也嚇了一跳。
洛踮著腳邁過嘔吐物進了屋:“這是怎麼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伯爵憂慮地輕聲回答,“一覺起來就這樣了,我給他們餵了點水,但是沒什麼用……這些小傢伙不太說得清話。”
給小孩看病,最怕的就是患者話說不清楚,好在作為火種,洛還有其他檢查方法。安慰了兩句,他半跪在一個一動不動的胖孩子身邊,泛起藍光的手掌虛懸,在小患者頭、頸、身上各
處重要器官間走了一圈,洛像是愣住了,忽然轉頭看伯爵。
伯爵正倚著門框,剛好擋住門外佐伊他們的視線。她的肩背很緊張,背面看畏畏縮縮的,臉上卻掛著冰冷的審視。
她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卻能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城把自己和“聖晶”隱藏十多年,一旦決定求生,將散了一多半的精氣神收回來,很多事情就很容易想明白。
伯爵從小就生在這樣的人世間,雖然闊別已久,但此時還魂歸來,對人類社會的種種齷齪,她比連猜再蒙的烏鴉更清楚。
這嘴上沒毛的年輕驛站長明顯只是個吉祥物。
伯爵瞥了一眼門神一樣的衛兵、噁心壞了依然寸步不離的佐伊——還是個被防備著的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