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說明材料,拋開三皇五帝、夏、商,直接從西周行將覆滅的最後一個階段,也就是周宣王之後講起。如此一改,原來號稱五千年曆史的中華民族史蹟,攔腰被截去了一半,令聽講者大為驚駭,正如時在哲學門就讀的顧頡剛所說:“這一改,把我們一般人充滿著‘三皇’‘五帝’的腦筋驟然作一個重大的打擊,駭得一堂中舌撟而不能下。”【8】遭受了重大打擊卻仍自視甚高的學生們並沒有就此服膺或向胡適屈就,他們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胡說”,於是有幾個激烈分子開始鼓動鬧事,琢磨如何把這位“胡說”的年輕教授趕出北大校園,讓其回安徽老家找他的那個小腳太太江冬秀去。顧頡剛有些與眾不同,“覺得他講的雖是哲學,不啻講的史學,更不啻講的是治史學的方法。他用實驗主義的態度講學問,處處是出我意外,入我意中”——這個話是顧頡剛在幾年之後說的,就當時的情形而言,恐怕他還不知所謂的“實驗主義”為何物,只是後來胡適暴得大名,評論家們開始評頭論足並與胡的洋老師對號入座之時,顧才曉得大洋彼岸有個叫杜威的哲學大師弄了一套號稱“實驗主義”的學說,於是也跟著談起了所謂的實驗主義。不過,顧頡剛當時對胡適的學說與做法感到新鮮,對其處境產生了同情之心卻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傅斯年與魯迅、顧頡剛的衝突(3)
正當學生中間的激烈分子即將集眾鬧事,向胡適反攻倒算的關鍵時刻,滿懷同情又焦急不安的顧頡剛,猛地想起了在學生中頗有領袖威望的同舍好友傅斯年,希望他能出面拉胡老師一把。於是在大體講述了胡適講課風格後,力勸傅氏前往聽課,以挽狂瀾於既倒。傅斯年開始以自己不是哲學系學生推脫,但顧頡剛卻咬住不放,並說道:“你雖不是哲學系學生,又何妨去聽一聽呢?”傅終於接受了顧的建議,專門聽了胡適的幾堂課。因是有備而來,傅在課堂上曾幾次以請教為名向胡發難,胡一一作答,傅斯年則步步緊逼,最後逼得胡適額頭上的汗珠都滴了下來。絕頂聰明的胡適知道自己遇到了行內高手,於是咬緊牙關,拼全力挺住,始終以他那特有的微笑予以應對。胡適畢竟不是等閒之輩,面對傅斯年與一班不懷好意者的圍攻,一路過關斬將,突出重圍,總算是渡過了難關。
年輕的胡適在北大講壇上站穩了腳跟並長噓一口氣的同時,對臺下這批學生也有了更深的瞭解和認識。認為這批學生儘管“年輕但是卻相當成熟,而對傳統學術又頗有訓練”,有“幾個學生的學問比我強”,其中就包括“傅斯年、顧頡剛、羅家倫等人”。【9】幾十年後,胡適在自傳中談到了這場關乎他人生命運的考驗,並再次深情地回憶說:“那時北大中國哲學系的學生都感覺一個新的留學生叫做胡適之的,居然大膽地想紋斷中國的哲學史;因為原來講哲學史的先生們,講了兩年才講到商朝,而胡適之一來就把商朝以前的割斷,從西周晚年東周說起。這一班學生們都說這是思想造反;這樣的人怎麼配來講授呢?那時候,孟真在學校中已經是一個力量。那些學生們就請他去聽聽我的課,看看是不是應該趕走。他聽了幾天以後,就告訴同學們說,‘這個人書雖然讀得不多,但他走的這一條路是對的。你們不能鬧。’我這個二十幾歲的留學生,在北京大學教書,面對著一般思想成熟的學生,沒有引起風波;過了十幾年以後,才曉得是孟真暗地裡做了我的保護人。”【10】
傅斯年不僅做了胡適的保護人,自此之後,同顧頡剛一樣,對胡氏的治學路數與學術思想由認可漸漸變為傾慕佩服。未過一年,傅不惜背叛要傳他衣缽的指導老師黃侃,毅然決然地轉向了胡適,投入到新文化陣營中來,與胡適等人一起與黃侃等傳統派展開了決戰。如顧頡剛所說:“料想不到我竟把傅斯年引進了胡適的路子上去,後來竟辦起《新潮》來,成為《新青年》的得力助手。”【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