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緊了她,我吻她。我的雙臂把她箍得緊緊的,她像熔化了一樣放棄了掙扎。就是這麼一回事,天楊,別裝得什麼都不知道,你沒那麼無辜。我愛你,從咱們小的時候,從小學五年級起我就愛你。從你上課偷看《局外人》的時候我就愛你。從你像個小水蘿蔔一樣戳在教室的第一排,到你亭亭玉立地坐在學校的籃球館,我一直都在愛你。比起那個時候,我更愛的,是現在的這個長大了的你。天楊,天楊,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放開她的時候,她的頭髮亂了。嘴唇像綻放一般的紅。
“對不起。”我說。
她搖搖頭,“再見。”
她轉過身,踩著地上的燈光。
媽的,我今天丟人現眼到家了。
天楊
'天楊'
我站在公共汽車站牌那裡,發著抖。他還在對面,在唐槐下面,路燈旁邊,我越不想看他,他的身影就越是跳到我跟前。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心慌得要命,來不及想。我知道他不會走,不看著我上車他是不會走的。可是我突然一點力氣都沒了,那路公車好像永遠也來不了。一輛計程車在我身邊停下,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拉開了車門。那個陰魂不散的還站在那裡,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落荒而逃。
“去哪兒?”司機問我。
我告訴他家裡的地址。
“你不認識我了?”他問。
我以為我碰上了一個劫色的。這時候他回過頭來,“天楊,好久不見。”
肖強。
我今天招誰惹誰了。皇曆上一定寫著呢:今日不宜出行。
“嗨,”我覺得我該表示一下驚喜,“真的好久不見。”
“我還以為你留在上海了呢。”
“沒有。”我說。
“你現在……”
“是護士。就在兒童醫院。”
“噢。白衣天使。”
我們都沉默了下來。沒人說話,車裡的廣播聲就格外地響。音樂節目,應該是“懷舊金曲”之類的,不然不會是羅大佑的破鑼嗓子在嘶吼:
“在這批判鬥爭的世界裡,每個人都要學習保護自己,讓我相信你的忠貞——愛人同志!”
我把頭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他剛才說的話又在耳邊迴響起來:“天楊,我愛你。從小的時候起我就愛你,別裝得什麼都不知道,天楊你不能這樣對我。”
然後,我居然想起很多年前方可寒的話,“宋天楊,男人的話不能不信,但也別全信。明不明白?”她詭譎地笑笑,她身上永遠有股濃郁劣質香水的香味。
到了。我看了一眼計價器。
“不收錢,天楊。”
“那怎麼行?”
“行。”他堅持,“好不容易又見面,這次一定要算是我送你。下次,下次你就算是顧客,下次收錢,可以了吧?”
“謝謝。”我今天沒力氣跟人爭。
車燈就像一種審視的目光跟隨著我的背影。我走出去很遠了,才聽見汽車重新發動的聲音。我再一次落荒而逃。今天我可真是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我準備回去再查查字典,還有別的什麼用來形容人的狼狽相的成語嗎?
江東(1)
'江東'
從什麼地方說起呢?我小的時候不叫“江東”,叫“梁東”。北明中學的江校長是我的繼父。這件事我很少跟人說。我的生父是個賭徒。我六歲的時候,跟著媽媽離開了他。
我是在河邊長大的。就是那條剛被治理過不久的河。現在這河被換過了血液。雖說是花錢買來的清澈和豐沛,但畢竟像那麼回事兒了。當它還是條臭水溝的時候,我的家就在它岸邊的工廠宿舍區——沒錯,就是說差不多是我媽媽上班的這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