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謝黎這麼厭惡修,他願意一輩子……扮演低能無知的「謝啟則」。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謝黎已經坐在了天台的邊緣。
再往前一步,就是百米深淵。
不是沒有辦法救下她。
他可以驅使菌絲捆綁住她的手腳,也可以驅使菌絲把整座城市變成一個濕-軟的巢穴。
這樣一來,即使她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層層疊疊的菌絲也可以保證她毫髮無傷。
問題是,接住以後呢?
她想到有光的地方去。
而他,是讓世界失陷於黑暗的人。
修看著謝黎,胸口一陣尖銳的絞痛。
他沒有信仰,也不信神。
在他看來,信仰只是一種統治工具,沒什麼比從思想上統治一個人更加有效了。
所謂「苦行僧」、「自我鞭笞」,都是因為對生活失去了掌控,妄想以痛苦為代價,求取虛妄的神的原諒與庇佑。
現在,他卻冷不防闖過了無神論者與信徒之間的界線,奇蹟般明白了信徒的所思所想。
假如痛苦可以求取謝黎的原諒與庇佑,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鞭笞自己。
……但要是謝黎想讓他放手呢?
修用力閉了閉眼睛,身形已經有些搖晃。
就像回到了無知無助的嬰兒時期,什麼都不懂,什麼都無力改變,只能眼睜睜看著父母像談論牲畜一樣談論他的未來。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時,都是一無所有。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或多或少,都會得到一些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再窮的人,也會有親人之愛,夫妻之愛……父母之愛。
他卻沒有。
普通人輕易可以得到的東西,他必須處心積慮、運籌帷幄,竭盡全力才能觸碰到一點兒溫暖的邊緣。
於是,他只能故作不屑,強行壓下對感情的渴望——所有感情都是低劣的衝動。
正因為父母對他如此冷漠,他才可以走到世界之巔,不是麼。
他自欺欺人幾十年,終於無法再自欺下去。 他想要得到謝黎的愛。
但因為過去的經歷,偏激到近乎偏執的性格,完全用錯了方式……一步步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讓一個自私的人學會放手,就像讓食肉動物放棄狩獵的本能一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他別無選擇了。
謝黎好整以暇地欣賞了一會兒修的神色,見他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彷彿下一刻就會哭出來,終於大發慈悲決定說出真相。
誰知,就在這時,修又開口了,他的聲音一向溫和悅耳,這時卻嘶啞難聽到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我是一個很窮的人。」
謝黎:「……」你再說一遍?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剖析內心,一字一句都說得分外艱難,像是從血淋淋的心臟裡掏出來的一般。
然而,作為真菌類生命,他沒有心臟,也沒有鮮血,只有錯綜複雜的菌根網路。
「父母生下我,藤原升栽培我,你喜歡我……」他緩緩說,「都不是因為真正的我。」
他從未真正擁有過屬於自己的東西。
有段時間,為了彌補這種空虛,他迷上了掠奪的感覺,沉迷於當一個強盜式資本家——操縱慾望,玩弄人性,視一切為賺錢工具。
慾望是如此低劣,人性是如此脆弱。
街頭巷尾五花八門的小廣告、手機上關不掉的彈窗、廁所門上骯髒模糊的聯絡方式……科技發達的今天,人們面對原始而低階的騙局,仍然毫無抵抗力。
他們甚至分不清,什麼是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