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姣心念電轉,問題太多,線索又太少,她的太陽穴不由隱隱作痛,決定先將一切疑問按下不表,找個地兒睡一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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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江漣只是看上去比較難搞,實際上非常好糊弄。
她問他能不能住廉價旅館,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我可以築巢。」
周姣:「……哪兒能讓您親自動手,還是住廉價旅館吧。」
也只能住廉價旅館。她的信用晶片被凍結了,這個世道只有廉價旅館還在收現金和抵押物——是的,聯邦政府早已禁止現金交易。
周姣用身上的微型手-槍做抵押,開了一間雙人房——反正江漣在她身邊,有沒有這把槍都一樣。
周姣又餓又困,再加上精神緊繃了一晚上,躺倒在雙人房的床上,不到兩秒鐘就昏睡了過去,連江漣在幹什麼都沒太注意。
她睡得很不好。
就像是在深海中緩緩下沉,光線逐漸變得昏滯,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一點一點地擠壓她的四肢百骸。
她艱難地呼吸著,後背滲出驚恐的冷汗,覺得自己隨時會被沉重的海水壓成兩張粘在一起的紙。
密不透風的壓力之下,她夢見了死去很久的父母。
跟大多數嶼城人不同,她的前半生很平靜,很普通——從小到大,她甚至沒碰見過幾次幫派火併,不是平靜普通是什麼?
這座城市混亂而瘋狂,公司如同一隻巨大的機械蜘蛛,矗立在城市中央,向四周吐出罪惡的蛛絲。
在這裡,每天都有人在棺材房裡哭到背氣過去,每天都有人因興奮劑過量而猝死,每天都有人因過於招搖身上的「高科技」,而被拐賣到地下診所去。
五十年前,那群科幻作家仰望星空時,會想到他們萬分憧憬的未來,是這個樣子嗎?
周姣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父母為什麼會死。
死得毫無預兆,就像是演奏到一半的鋼琴曲戛然而止——他們死於一場爆炸。
一場完全意外的爆炸。
那天,他們去上班,乘坐地鐵時,那節車廂毫無預料地爆炸了,就這樣。
地鐵公司給出的解釋是,有一名自殺式襲擊者在車廂中啟動了恐怖組織研發的自爆程式。
二十多年來,周姣很少懷疑公司,也很少瀏覽網上的陰謀論,畢竟她從小到大受的是公司教育,身邊人也大多是公司的員工。
她對公司並不忠誠,但也沒有想過推翻公司的統治。
江漣的出現,使她猝不及防看清了公司的黑暗面。
他危險、恐怖、怪誕,卻替她撥開了眼前的重重雲翳——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的父母並不是死於自殺式襲擊?
每天都有人因過度使用晶片而精神恍惚,你怎麼確定那個自殺式襲擊者不是「晶片瘋子」呢?
無形中似乎有一隻慈悲的手,替她一幀一幀地倒退畫面,使她看見被隱瞞的真相——幾秒鐘後,地鐵穿過隧道的風聲銳響,她站在了那節即將爆炸的車廂上。
她看到父母眼中銀光閃爍,正在用晶片處理公務,而他們的對面,坐著一個神情恍惚的男人。
那個男人面色蒼白,嘴唇乾燥,頭髮油膩,一綹一綹地粘連在一起,似乎已經在地鐵上住了很久。
因為地鐵是24小時執行,這種人並不少見,他們往往是才被解僱的公司員工,剛從公司分配的公寓裡搬出來,既找不到合適的寓所,也拉不下臉面去棚戶區,乾脆在地鐵裡住了下來。
周姣在醫院裡接診過太多類似的病人,一眼看出男人正在經歷興奮劑戒斷的症狀,必須儘快注射鎮靜劑,讓繃緊的神經放鬆,不然極有可能患上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
但男人的手上,顯然沒有鎮